3
我正在巡查铺子时,陈浮光来了,我默默带他进了里间。
“为什么卖了庄子?”
他压低声音,面上严肃。
“要是不卖了庄子,若母亲找我要,我该如何拒绝?”
“要是给了她,我和清清去喝西北风吗?”
我反问。
陈浮光叹了口气。
我和浮光向来情投意合。
他心里只我一人。
前世因我忽略清清,总是帮扶于益,他心寒,才与我和离。
他原本想留下清清,但我坚持,他才给我庄子和铺子,让我不至于养不起清清。
和离后我仍是屡教不改,他眼不见心不烦才去参军。
后来得知我死讯,他在沙场上恍惚失神,才被敌军杀死了。
这辈子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
浮光叹息道。
同时又塞给我一张地契,是城东的宅子。
我正愁怎么搬出去呢。
谢过浮光后,我去给清清买料子做衣裳。
正巧碰上了我舅舅。
如果说于益是吸我的血长大的,那么舅舅就是吸母亲的血。
大概是遗传。
母亲常常如我帮扶于益一般帮扶舅舅,但舅舅比于益还废,没有头脑,只懂挥霍。
母亲几乎掏空了整个于家来养他。
舅舅还偷过我爹爹的地契。
爹爹挣来的名望和钱,全让舅舅祸祸完了。
等到张银华嫁进来以后,雷厉风行的从母亲手里夺过管家权,母亲才作罢。
舅舅和我说,给表弟说了户人家,给不出聘礼,正想办法呢。
“棠棠,给清清买料子呢?”
说着,舅舅看了看我手里的东西,有些谄媚。
我唉声叹气。
“我哪有钱给清清买这么好的料子,是弟妹叫我给安宁买的。”
舅舅眼前一亮。
“于益有钱?”
上辈子母亲从我手里要走庄子后,卖了老宅,立刻在另一个好地段买了更好的宅子。
他们陆陆续续从我手里要的钱加起来海了去了。
更别提张银华还抢走了我的嫁妆。
我低声假装神神秘秘。
“前几天弟妹还花了八十两给安宁请宫里的教养嬷嬷呢。”
舅舅眼睛都直了。
……
我正给清清念书,张银华一脚踢开我院门,母亲唯唯诺诺跟在她身后。
一见着我,张银华气不打一处来。
嘴跟个炮仗似的劈里啪啦响个不停。
“长姐,我自问没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可你什么意思?撺掇舅舅过来要钱?”
没什么地方对不住我?
真敢说,合着我的嫁妆不是你抢走的?前世清清不是被你逼得在府里做牛做马?
不是你教于安宁把清清送上女婿的床,只为于安宁巩固地位?
最后于安宁眼红清清得宠,不是你教的诬陷清清把她乱棍打死?
难不成是清清犯贱?
我嗤笑一声。
“我跟舅舅说有什么不对吗?”
“于益找我要钱的时候不是说姐姐要对弟弟好?”
“你找我要嫁妆的时候不是说以防于益不时之需?”
“母亲要我的庄子时不是说我要为于益多考虑?”
“舅舅可是母亲的亲弟弟。”
张银华指着我,说不出话来。
怒气无法发泄,她把我桌上的茶盏扫在地上,劈里啪啦的声音吓到了清清,我连忙捂住她的耳朵。
张银华把怒火转移到母亲身上。
“你再敢偷偷拿钱补贴你弟弟,我就把你赶到庄子上!”
“实在不行,就和离!”
母亲哆哆嗦嗦的。
我扬声赶人。
“别在这闹。”
张银华恨恨看我一眼,甩袖走人,母亲也跟了上去。
隔日,舅舅提着礼过来和我诉苦,我把昨晚的事情可怜兮兮的冲他一说,他在院子里足足骂了张银华半个时辰。
最后他咕噜噜灌了好几口茶水,愁眉苦脸。
“张银华那个婆娘不肯给钱,你娘呢,又被她管的死死的。”
我也叹气道。
“可惜我的嫁妆被弟妹拿去了,不然就可以帮到舅舅了。”
舅舅眼珠子转了转,我继续添火。
“听说弟妹最近在看宅子,不知道是不是要换宅子。”
“说来这个宅子的地契,原本爹是要给我的。”
“爹爹还叫我多照顾舅舅呢。”
舅舅一拍大腿,义正言辞。
“她张银华竟如此嚣张!”
“侄女别怕,舅舅为你做主。”
看着舅舅这不安分的眼神,我心里乐开了花。
我的好舅舅,你可要闹得大点。
毕竟我的嫁妆和这座宅子,我势在必得。
4
母亲派了个小丫头过来唤我们过去用饭,说是做了清清爱吃的菜。
我带着清清过去的时候,他们一家早就吃上了。
我家清清爱吃鱼,桌上愣是没一道菜是鱼。
张银华招呼着我们落座,刚坐下,于安宁就冲清清哼了一声。
清清立刻惶惶不安起来,我和她换了位置,隔开她和于安宁,她这才好点。
于益在主位上扬声问我。
“长姐,听说你那脂粉铺子生意不错啊。”
说完,母亲和张银华齐刷刷看向我。
母亲率先开口。
“你那脂粉铺子也太小家子气了,不如卖了,让益儿更上一步。他的上司不日就要调走了,你弟弟正好补上空缺。”
还不死心?我脸色难看了起来。
张银华见我脸色变了,盘算了一下,立刻装作为我说话。
“母亲,你说什么呢。”
“还不如给家里换座宅子呢。”
说着,张银华拉住我的手,亲亲热热道。
“换座大宅子,长姐也好与我们同住,不然长姐成日住在西院,我这心里啊不安得很。”
母亲和于益对视一眼,心不甘情不愿的退后一步。
“换宅子也好。”
张银华说得真好听啊,前世换宅子的时候怎么就把我赶出去要我自己另寻住处了呢?
我低垂着头,眼眶红了。
“这……我,我实在对不起弟弟,前些日子陈浮光找我,要我把铺子庄子都还给他……”
母亲蹭的从座上站起。
“这些东西不是养清清的吗,凭什么要还!他可是清清的生父!”
呵,你也知道是养清清的,那你也敢要。
我抹了抹泪水,心中对浮光说了句抱歉。
“他说清清是女子,用不了那么多,非要我把地契还回去……”
“不然就要告衙门……”
母亲身形一晃,险些栽倒在地。
于益看了看我,不怀好意。
“长姐,要不这买宅子的银钱,你出一半吧。”
“这次我们先把宅子买下,剩下的,你一月给我二十两也足够了。”
我愣住了,不敢置信。
“你这是抢钱呢?我和清清喝西北风去?”
缓过来的母亲不悦。
“把清清给陈浮光养!”
“清清可是我亲女儿!”
“于棠!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斤斤计较了!”
母亲怒不可遏。
“大抵是我的嫁妆被你们拿走之后吧。”
我冷笑一声。
正僵持着,清清打了个喷嚏,张银华立马假好心的拿过一件斗篷。
“清清,别着凉了。”
她假惺惺的要给清清披上。
我眼尖的看到上面的污渍,拦着她。
“于安宁弄脏的你也好意思拿给清清。”
张银华抖了抖斗篷,狡辩。
“哪有……”
随着斗篷里被抖落的毛毛虫掉落在地,她的声音也渐渐消失。
我看着于安宁那得意的眼神,上去甩了她两巴掌。
于安宁在张银华怀里哇哇大哭,我拉着清清抬腿要走,张银华对于益使了个眼色。
于益哭道。
“长姐,你可不能不管我啊。”
我冷静了下来,叹了口气,假装心软。
“也罢,谁叫你是我亲弟弟呢。”
见我答应了,于益几乎喜极而泣。
张银华动作很快,当然也有陈浮光插手的缘故。
在城东看上了一座大宅子,屋主着急,张银华出的低价他也骂骂咧咧同意了。
由于我在,张银华不敢大张旗鼓的用我的嫁妆,只得咬咬牙拿出于益的积蓄来。
这回,家里大概只剩下我的嫁妆还有老宅了。
张银华大概是担心我反悔赖账。
因此她想到一个好主意。
找了个老富商让我做继室。
5
上辈子也有这么一遭。
我本来是不愿意的。一是我心里还有浮光,二是那个老富商年纪大得能当我爹,三是怕老富商对清清不好。
怎奈母亲天天在我跟前哭,说我心狠不管于益,将来我爹在九泉之下也不安宁。于益也天天求我,说家里确实没钱了。
所以我只能同意了。
她们生怕我反悔,连宴席都没办,一顶小轿就把我送到了老富商府上。
也正因为这样,浮光才对我心灰意冷,外出参军。
母亲再三向我保证一定会照顾好清清。
谁知老富商有疾,惯会折磨人。又因为我嫁过去后于益像个水蛭一样使劲吸他的血,他对我更是看不上,动辄打骂,我曾向母亲求救三次,她闪烁其词,张银华更是让我好好过日子。
最后因为于益再来要钱,老富商为了儿子名声不得不给,回府后怒不可遏,下手没轻重,把我折腾死了。母亲和张银华去闹过,老富商给了一大笔银子后,她们消停了。
而我的清清,因为没有亲娘撑腰,也湮灭于宅院之中。
这一世,张银华故技重施。
而我,也绝不让他们好过。
……
第一次和老富商见面,是于家宴请。在外头总是不好听,才请到新宅子里来。
老富商的眼神带着打量,上下浮动,最后对张银华满意的点了点头。
老富商很大方的送了我一对玉镯,成色极好。收到玉镯,我假装喜笑颜开,用眼神勾他。
看到一旁嫉妒的张银华,我笑得更开心了。
老富商的儿子据说考上了举人,因此他极注重名声。有人在时不敢太过分,因此我从不与他私下相处。
他总是送些金银或者玉过来,想要我尽快嫁进他家。
每每拿到这些东西,我都有意无意的到张银华面前炫耀,张银华帕子都快咬碎了。
过了几天,张银华邀请我和老富商到新宅子用饭。
我们到的时候,张银华在门口迎接我们。
我特地往富贵那方面装扮了自己,清清身上也是各种玉加身。
进了门,我险些跌倒,老富商绅士一样抓住我的袖子把我拉正来,看的张银华眼睛都直了。
宴上也很丰盛,老富商还带了几坛珍酿,于益乐得找不到北,直夸我好福气。
我给清清夹菜,一旁的安宁一直盯着清清的玉坠,还扯了扯张银华的袖子,被张银华拍掉了。
“家里简陋,原是想请您去酒楼吃饭的,但家里买了新宅,实在是囊中羞涩……”
于益很聪明的没提我。
老富商明白他的意思,嘴里说着都是一家人,手里给了于益一块金子。
于益高兴坏了,使劲奉承老富商,还和老富商商量起了吉日。
另一边,于安宁拉着清清身上的玉坠,蛮横道。
“给我!”
清清不给,没等清清抢回来,于安宁很不高兴地捡起地上的石子砸了过来。
我眼疾手快捂住清清的头,石子砸在我手背上,尖锐的部分划破了我的皮肉。
我手背立马泛起了红,流了血,疼的我泛起了泪花。
我心有余悸,那么大一个石子要是砸到清清头上……
我不敢再想。
想起上辈子于安宁逼着清清给她丈夫做妾,眼红清清受宠又诬陷清清将她乱棍打死时,我眼里也泛了红。
新仇加旧恨,我毫不犹豫的捡起刚刚的石子回敬过去。
煞那间,于安宁的哭声响彻了整个前厅。
于安宁头上起了一个大包,一碰就疼。
不过挺可惜,没流血。
老富商赶过来,我假装委屈的给他看了看我的手背,于益也心虚了,只有张银华围着于安宁哄她。
我知道于益重男轻女,连我母亲也是。
怕得罪了老富商,于益不敢说我,反而教训了于安宁。
毕竟不是儿子,又没破相,于益毫无心理压力。
看着对我嘘寒问暖的老富商,张银华掩住眼里奇异的光彩。
眼看着宴会进行不下去了,老富商匆匆把我和清清送回浮光给的宅子里。
我和清清一直抽泣,老富商很不满,连续好几天没搭理于益。
听说这几天没从老富商手上捞到好处,于益把张银华和于安宁都骂了一顿。
6
回到宅子里,清清给我的手背吹气,嘴里还说着。
“给娘呼呼,痛痛飞走了。”
我一下抱住清清,眼泪落了下来。
我那么乖巧的清清,前世我怎么就让她落到了那种境地?
“娘,不哭。”
我擦干眼泪,对懵懂的清清说。
“娘会给你报仇。”
这几日,张银华和母亲都没来打扰我,我每日教清清认字,或是整理账本,应付应付老富商,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舅舅上次被张银华骂出府后,闹了个好大的没脸,隔三岔五就来与我联络感情,说着说着,我就“一不小心”把于益买宅子的事说了出去。
将近一个月,母亲忍不住来找我了。她差人来让我过去吃饭,叫上老富商一起,我应了,不过我怕清清像上次那样出意外,把清清送到浮光那边去了。
一进屋,母亲就跟老富商抱怨最近如何如何睡不好,老富商也识趣,送了一个玉枕。那可是真玉,登时母亲就笑容满面,只差没当场叫上女婿了。
于益颇为谄媚的给老富商倒上上次的珍酿,连连对老富商道歉。
“上次都是我姑娘不懂事,您是会疼人的,长姐遇到您真是上辈子修来的。”
张银华拉着我去厨房,说是看看菜好了吗。
张银华屏退众人,看着我手腕上的金镯,酸溜溜的。
“长姐,我给你介绍的人还不错吧。”
我害羞的抿唇。
“自然是不错的。他还有个举人儿子呢,听说正在准备今年的会试呢。”
“年纪轻轻就中了举,家里又家财万贯,他又会疼人,什么都买。”
“说不定将来我还有个进士儿子呢。”
“还真要谢谢你了。”
张银华惊讶的捂住嘴。
“这,没听过啊。”
“你当然不知道,他原先是青山人,又不是本地人,最近才搬来的。”
张银华眼里一片火热。
举人儿子,将来岂不是比于益更有出息?
见她意动,我又加了把火。
“他给儿子请的老师可是名师,他老师都说他将来必定高中。”
“我若对他当亲儿子,将来指定能给我挣个诰命夫人来。”
说完,我就要出去,张银华拉住我,期期艾艾的问。
“长姐……你不嫌他年纪大吗?说不定房事都力不从心……”
话是她说的,脸红的也是她。
“现在不是有那种药吗?”
我神神秘秘的。
“再说了,他年纪大,等他去了,我就是府里的老夫人,这中馈不就掌握在我手上?那么多房地铺子,又有个出息的继子,岂不快哉?”
说完我就走了。
张银华独自在厨房呆了一会,出去了。
我在席上见到张银华时,她换了一套更漂亮的衣裙,坐在老富商身边给他斟酒。
我在席上闷头吃菜,张银华频频给老富商敬酒。
偏偏母亲和于益没看出她的意图,还乐呵呵的让张银华多招待他。
表面绅士的老富商对张银华的媚眼来者不拒,还趁机摸了她的手。
就在众人举杯时,家丁连滚带爬的进来了。
说是舅老爷带着一帮人过来了,拦不住。
果然,哗啦啦涌进了七八个人,为首的正是舅舅。
舅舅环顾一周,冷冷一笑。
“哟,没钱还吃上山珍海味了。”
“我说怎么没时间搭理我这个弟弟呢,原来长姐是好事将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