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蕊泪

裴衒又回到他屋里找了一圈，恍然间瞥见他榻边的衣架上整齐放着巫离昨日穿过的白色外衣，可榻上似乎并没有睡过的痕迹。

他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走上前拿起那件外衣，把它叠好。裴衒正欲用法术收好，鬼使神差般捧起那件衣服闻了闻，很好闻，有一种淡淡的药物和熏香味道，然后又怕被人发现一样迅速收好。

不管怎样，巫离突然离去肯定跟沈家有关，他去沈家一探究竟便是，哪怕此行无疑是自投罗网。

但是救命恩人出事，他怎能坐视不管？裴衒是这样想的。

沈家的府邸实在是规模宏大。

裴衒化着原形，就在沈府的院墙上的青瓷瓦片上行走，一个一个院落的找，相信总能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小姐，你看这树梨花，昨夜才开了几朵呢。”稚嫩的话音传入耳中。

另一个温柔成熟的声音也接着响起，慢慢地道：“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

“可知错！？”严厉的中年男人的声音。

一道戒尺快且狠落在肉身上的声音，男人紧咬牙关仍难以避免忍不住发出的闷哼声。

然后又是同样戒尺打在身上的声音，裴衒耳尖动了动，听出来这次下手明显轻了许多，是换了个人，但被打的人却发出如猪嚎叫般的声音，跟杀猪简直没有两样。

一旁的桃花树似乎是被这叫声嚎地震动，簌簌地落下娇粉桃花色，清风一吹，桃花尽数飘落至另一个男人身旁。但桃花树明明离惨叫那人更近，桃花竟然一朵都没有落到那人的身上。

万分可笑的是，从另一人赤裸的上身流下来的血液，正好滴落在他身旁的落下桃花的花蕊之上。

……

走过一个又一个不同的院落，裴衒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他睁大了眼睛，变得兴奋起来，循着那股味道走去。

不多时裴衒便来到了比较偏的一个院落，院中无数药材晾晒，不少下人走来走去，看起来忙碌的很，房中还飘出阵阵浓烈的药味，味道一浓，那个味道便无法形容。

裴衒站在房顶适应了好一会儿，才跳下去寻找那个人。

说起来也怪，这么大一只猫突然出现在院子里，那些端着或没端东西的走过来走过去的下人却一点也不意外，像是没心思管他。

裴衒觉得奇怪，往一个开着房门还飘出白烟的房里走去，进去后便知道是烧制药物的地方，两个下人在拿着扇子对着炉子扇风，其中一个糊了一脸的黑灰，表情吃瘪却不敢说。

他抬头望去，不远处还站着一个穿着花青色衣服的人，背对着他，发长及腰，在颈后被一个东西束住。他走近了看，发现是小小的两节空心竹。裴衒突然觉得很有意思，这么小个东西，他是怎么束住头发的？

不过即使他束发换衣，裴衒也不难看出来此人就是巫离没错。

“哪里来的野猫？”身后一个声音响起。

裴衒顿觉背后一凉，侧过头正看见那个被糊一脸黑灰的下人伸手朝他抓过来，他连忙后退躲过，然后一个大跳跃上了巫离的肩膀。

“巫大夫小心！”那人看裴衒跳到巫离肩膀上，又惊又怕，还想伸手去抓他。

巫离冷冷开口：“回座位上去。”

那人伸出一半的手一愣，悬在空中，他双眼盯着巫离的背，牙咬住了下唇，但最后还是只得转身回去继续给炉子扇风。

裴衒懂他是什么意思——一个大家族的下人可比一个山沟沟不知名的大夫的地位高太多。但他此时此刻就是被一个山野大夫使唤，被糊了一脸灰不说，抓只野猫要被拦，还不能有怨言，确实憋屈。

只不过裴衒此时也只想吐个舌嘲讽他，没有分毫怜悯之心，摆了摆尾巴便也作罢。

他转过头看见巫离正在看一本药书，密密麻麻的全是文字，实在晦涩难懂。便又去看他的脸，想到如此近距离倒是第一次。

看着看着裴衒心里生出一个疑惑，他一个大男人，脸上肤质不仅不粗糙，相反还很光滑细腻，眼睫毛又弯又长，唇色淡淡的，看起来也很嫩滑，这是如何做到？

后来裴衒想，他可是个大夫，也许有内调的办法保持吧。

到最后裴衒又盯上了他的眼睛，说到底，他的这整张脸裴衒最看不懂的便是这一双眼睛。

那蓝色双瞳澄澈如秋水，甚至能在他眼里看到晴空春水荡漾，明云碧波映月，还有一些看不清的东西。

什么看不清？裴衒说也说不清。那种感觉就像再完美的人也有缺点，再圆满的月也有盈亏。眼睛也一样，再清澈无辜，却总有些隐藏着的东西。

裴衒渐渐失神，脑中不禁对这个看不清的东西浮想联翩。

“你要盯着我看到什么时候。”巫离忽然开口问。

裴衒被巫离一瞬间从想象中拉回，回过神之后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有些错愕地看着巫离，身后尾巴垂了下去。

他记得他没在他面前变化过真身吧？就算他知道自己是仙，也不至于知道自己真身是只猫吧？难道说第一次遇到他的那晚法力尽失时现出了原形？

那……他居然没有把他当妖怪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