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遮住大半张脸的青年露出一双眼睛,眼睫很长,眼尾有些下垂,看上去无辜纯洁,可偏偏那瞳孔涣散,没有聚焦,灰灰的少了点生气。
“师叔你的眼睛怎么了?”秦枳弦皱眉。
程栩帆听了她的话先是一愣,垂着眸子似乎是在思考该怎么说:“前些日子在推演时有点激进,被反噬的,但不必过于担心,过几日就好了。”
秦枳弦终于明白程栩帆刚才异常的行为是因为什么了,之前他动作快得恨不得自己长出三头六臂来好快点完成任务将人送走,今日却是做什么都慢吞吞的,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在知道问题不大后秦枳弦歇了继续问下去的心思,必竟谁都不喜欢自己总被人追问眼盲的原因。
她接过东西,但思量再三过后还是开口说:“师叔,礼物这种东西还是亲自送出去会比较好吧。”
“可是。”程栩帆面露难色,“你知道的,我不喜生人,也不喜与人交谈。”
秦枳弦将东西放在桌上,表情严肃:”可若是一直这样下去,生人只会是生人,师叔总该走出来些,起码要和宗门的师侄相熟吧?”
“可我光是习惯你的存在就很损耗精力了。”程栩帆走到圆凳旁坐下,从语气里能听出他的抗拒和苦恼。
秦枳弦也坐下,两人隔了个空位,她一只手撑着额头思索着。
总得换个突破口。
既然从师侄这个方向不行,那就换一个。
换一个在他心中有足够分量的,新来的师弟师妹连程栩帆的面都没见过,在他心中自然没多少重要,换谁?
秦枳弦眼睛随意地看向屋内的某个角落,视线最终定格在一瓶养着玫瑰的青花瓷上。
她眼睛一亮,论宗门内谁与程栩帆关系最好,那非魏清莫属。
“魏师叔有和您提起过这件事吗?”秦枳弦看着旁边的黑衣青年问。
“说过的。”程栩帆正手里把玩着一个茶杯,这是他在紧张时经常做的动作,“他劝我到外面看看,若是出去后实在不习惯,可以找他。”
“那师叔是怎么想的?”
“我?我不知道。”
没有立马拒绝那就是还有商量的余地,程栩帆的内心应当是有些向往外界的。
可阻碍他跨出这一步的阻力是什么?
这是秦枳弦好奇的问题,程栩帆看上去并不是那种孤僻的性子,可每每提到外出便是全身都在抗击。
之前她带了一只小雀进来也没见程栩帆有什么不对的,甚至还会逗逗那只鸟。
他不怕生物,而且性子温和更不可能是在外面结仇怕仇家找来。
排除这些错误选项,答案渐渐浮出水面。
不喜生人,不喜与人交谈。
这些都很明显指向了一个点——人。
他怕的是人。
“师叔是不喜欢同人交往吗?出去逛逛,不一定要去喧嚣人间,青山幽谷也别有一番趣味。”秦枳弦歪头,“并不是想要让师叔不情愿地去交朋友的意思。”
“一切以师叔的感觉为主。”
程栩帆一时间没吭声,手指细细摩挲着杯壁,他叹了口气:“不是不愿,我只是……被困住了,固步自封。”
“困住?”秦枳弦有点不明所以。
“一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程栩帆语气依旧平静,但好似又藏着些什么,让人捉摸不透。
他想到了一些事情,宽大袖口下遮掩的手臂竟不自觉微微颤抖,程栩帆唇角勾起一抹弧度,那似笑非笑的模样瞧着多了几分凄楚。
但以秦枳弦的视角看过去却并不能发现什么异样,只是觉得他的身上莫名涌起悲哀的气息,逐渐笼罩全身。
程栩帆想出来,但他犹豫,那些旧事给他的影响颇深,让他不敢迈出那一步,像是独有的保护机制一样,他将自己缩成一块屏蔽所有陌生,同时保护了自己。
可即便是一个姿势保持久了,也难免身体发酸疲惫。更何况他这样近乎残酷的自保方式呢,这对于他来说是利也是弊,但对于利弊的占比秦枳弦暂时还不好判断。
“你真的相信,我能走出来吗?”程栩帆的声音极轻,他在问旁边的人,却更是是在问他自己。
程栩帆并非一开始就这样沉默寡言,年少时的他也是活泼开朗的少年郎,但谁都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
若非魏清阻止,这世上便少了个叫做程栩帆的人。
每当夜深人静时他也会感到孤独,那是可怕的情感,一点一点从你的心脉出发融进血液流淌至全身,直至深入骨髓带来刺骨的寒意。那来自精神的贫瘠无法用言语形容,侵蚀着意识,待到意识回笼时才发现眼前模糊一片,他会伸手擦拭眼角,同时内心感慨若是在那一年死了,便不会生出这么多事,叫人活得那么煎熬。
可如今他们都说,出去看看。
他又该怎么才能出去,当初关上门后忘了留后路,锁门的钥匙丢在一旁都找不回来了。
他,找不到。
出不去。
他本来都要放弃了的,可一想到那人的眼神,便不想做出让他不满的事情来。
程栩帆的唇张张合合好几下,最终吐出那么几个字:“礼物……先放下吧。”
他还想再找找,万一找到了呢。
之后的事情,谁能准确预料到?
“啊?好!”秦枳弦不清楚为什么刚刚还在拒绝的人忽然软下了态度,但这是件好事,她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问。
她笑着说:“师叔,近日天气都很不错。”
程栩帆闻言用手指掐算了一下,不过须臾便看向秦枳弦,难得有了今日为数不多的好心情,他带着对晚辈的欣赏说:“最近有进步,算得不错。”
“和往常一样,拿本书看上半个时辰再离开。”
秦枳弦本以为程栩帆今日授课,自己的任务可以免去一些,但还是想得太美。她任命地站起来,从一旁的书架里抽出上次还没看完的书。
另一边弟子宿舍。
舒玉希拿着令牌坐在台阶上看了半天,脸鼓得老大。
“你在干嘛呢?这么入神。”费酥试完衣服后来找她,然后发现了蹲着看上去小小一只的小粉球。
“我正在思考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舒玉希语气凝重,倒真有几分唬人的架势。
费酥接过话茬:“什么问题。”
“后山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