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医院里的手术门外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而医院外蔓延的藤蔓微微露出了洁白美好的小花苞,清新怡人。
赵炽也不顾冯晴冉边低头刷微信朋友圈边朝他翻了又翻的白眼,自己不安地蹲来踱去,来回摩擦着手掌心。按照她的话来说,他这是多管闲事,可他却笑了笑说老奶奶今天被吓到昏迷过去,怎么说也跟他们有点联系,不送进医院昧良心。
林妍则不断地用纸巾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坐立不安,她才刚刚碰上一个好心肠的老奶奶,怎么就成了这样子的结果?
这其实只不过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他似乎又与谢朵朵重新相遇了,这第六感是不会错的。
记得发现病症的那一年,谢朵朵的腰本来就不怎么好了,皱纹长得也比其他同龄女性要深很多。在一次跑步居然导致差点呼吸困难的列子下,她毅然地去了医院检查,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衰老症,像个强盗一样无情地夺走了她的花样年华。
谢朵朵无条件地信任赵炽,自然是把什么话都跟他说了,在他怀里慌张得仿佛是受了惊吓的兔子。她很害怕因为自己会变成一个老太婆,然后他就抛弃她去寻找别的貌美女子。
可他却缓缓抚着她紧皱着的眉头,轻吹着她的耳垂,吻了又吻她的双唇毫不犹豫地安慰道,
赵炽的父母早就不在世了,常年居住在婶婶家过着下人般被使唤惯了的日子,或许这也是因为他这么会哄人的原因之一吧。生活越发加了蜜饯似的,她便越发感觉赵炽对她从以前别扭的温柔到了光明正大的温柔。
“有什么好怕的,我陪你一起度过便是了。再说了,就算不好治的话,情人眼里出西施,你在我眼里还是最美的。”
于是乎那一阵子谢朵朵把什么衰老症都抛到云霄脑外去了。
可是到了后来谢朵朵因为容貌看上去愈来愈来老而变得自卑,这一自卑开始就喜欢疑心猜忌,斤斤计较。有次因赵炽在大公司找了一份对他们来说还算不错的职位,加班晚回家她便开始大吵大闹起来,摔碗碟倒桌子,那气势可真吓人。
刚开始赵炽还是好言好语地发誓他连一眼都不会看其他女人,后来久而久之谢朵朵的疑心病越来越重,几乎每天都要拿一个借口好好不分青红皂白地骂他一会。人都是有腻烦心理的,赵炽无时无刻不被谢朵朵那双眼睛盯着,财产上交着,手机天天被检查,他便渐渐感到好想好想呼吸一口自由的新鲜口气。
谢朵朵一天一天地从清秀可人到了老态龙钟的阶级,也是赵炽一天一天地从热情爱慕到了喜新厌旧的地步。他们之间的关系起初是勾出完美弧线的彩虹,斑斓夺目,现在则是能在海浪上肆虐的狂风暴雨。
他说愧疚,也不是没有的,毕竟谢朵朵还是个生病患者。
不知时针滴答滴答过去了多久,穿白大褂的主治医师终于出来了,提一提黑框眼镜,拿着病号单道,
“这位患者患有严重的心脏病,不过现在还好已经脱离了危险。”
一直紧绷着心弦的林妍终是塌下来了心里的大石头,拍了又拍胸口。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患者是衰老症患者。虽然大脑能力确实是二十来岁,可却是一副八十多岁老太太的躯体,受不住打击刺激。”
三人中除了赵炽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以外,皆是无比惊讶,他们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病症。
“我去看看她。”
沉默了好一会后,赵炽还是启唇说道,微笑着将冯晴冉搭在他腰上不安分的手抽了回去。
躺在病床上的谢朵朵已经苏醒过来,抬头无神地凝视着天花板的电扇,苍白的脸色是一张能任意撕碎的薄纸。她嘴唇哆嗦着,用尽力气扭头望向眼前的人,挣扎着要起身,身子还是泄气般地重重摔回了床上。
“好久不见……赵……炽……”
“你别乱动,当心身体。” 赵炽满脸愧疚,回想起过往种种,挺直的鼻子感到了一酸。
谢朵朵像个得到了家长表扬的孩子,勾起唇畔笑了开怀,却不知道内心是否也能跟着在笑,
“是吗……咳咳,你还会想到关心我,当初……当初早就厌烦透了我呢。”
还不等赵炽开口想辩解一番时,她便无力地摆摆手,虚弱地将被子蒙在了头上,
“你走吧……我们就此别过。我与你,无话可说……”
“阿朵……”
赵炽忍不住呼唤道,已是红了眼眶。谢朵朵疲惫得迅速进入了梦乡,睡得还打起呼噜,能折磨耳朵声音比曾经的他还要响。她那张熟睡的面孔,眼珠子在眼皮下转动,微张的双唇,他似乎看了上千万遍。
深夜里繁星满天,如一卷带着花纹的绸缎几分美意,几丝绮丽。
谢朵朵是出了院后,因为一场小小的感冒而去世的,感冒虽小,可她毕竟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了,寿终正寝也算是意料之内的事情吧。
逝者已逝,愿来世安稳,再也不要遇到像他这个没良心的家伙。
那是一个晴朗明媚的天儿,路边的野花开得无比旺盛,小鸟在湛蓝的空中自由自在地和云端为伍。赵炽在谢朵朵的坟墓上双膝跪了一天一夜,任凭冯晴冉如何拉他哭着骂他傻,他仍然宛若雕像般一动也不动。
他是个负心汉。
殊不知谢朵朵临死之际做了这样一个梦,梦见她并没患上怪病,赵炽未曾从他们的家搬出去,未曾和她断了联系。玫瑰香味芬芳的梦里,谢朵朵白嫩带着点肉的脸蛋被赵炽夸赞为是剥了壳的鸡蛋,秀丽的黑发被他温柔地梳着,她透着光的柳叶眼里甜蜜得弯成了月牙儿。
两人没有办结婚仪式,也没有亲朋好友的祝福,更没有钻戒。但他们生活在一起跟电视里的神仙眷侣似的,很快乐,真的很快乐。多年的时光使得谢朵朵越发温婉成熟,赵炽越发仪表堂堂,不过一成不变的是他们紧紧相扣的双手。
很快地他们便有了爱情的结晶,红皱皱的小闺女在诞生那天被谢朵朵取名为了赵幸,寓意为与你相遇真是三生有幸。
岁月悠悠。
最后他们目送着女儿找寻了自己的归宿,看着身穿一袭洁白婚纱犹如天使的闺女笑得幸福的侧颜,向来是严父的赵炽竟是不争气地用手帕抹了抹热泪,还找借口说因为怕年纪还早就秃了顶。
两人没事下下棋,到广场跳跳广场舞,或者去公寓溜溜鸟。人慢慢变老了后就喜欢和孩子们一起玩耍,脊背越来越驼的外公给外孙子骑大马,有了白头发还去染成黑发的外婆陪外孙女玩过家家,到了晚上一家六口一起看着电视,合家欢喜。
好悲伤的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