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你要记住:
心脏不会重于岩石,也不会轻于羽毛。
生与死携手共舞。”
———《塞西莉亚》
“正是因为他只是一个外来者,所以与菲尔德的生命状况存在着隔膜,不能清晰地了解他的身体,才会受你蒙骗。”
“那菲尔德他本人的意识?”
“情况不明。”
艾尔莎简短的回答让亚瑟更加焦虑。这时,他看见附身到菲尔德身上的疫医忽然捂住心脏处,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没有停留在原地,而是化为一阵黑雾,隐没在黑夜中。
片刻后,他出现在村庄里,村民们疑惑地向他看去。
“真是古怪,这副打扮……”
“你也是医生?”
疫医几乎没怎么向村民解释状况,只是询问了还需要自己救助的人有哪些。
然后,他进入到方才菲尔德关照的小女孩的家中。女孩的父母一脸警惕地盯着他。
“你是,刚才的菲尔德先生吗……”
她的声音细如丝线,眼睛微微眯起来。
“菲尔德先生,你刚才说,你要出去一会儿,让我趁这个机会好好许个愿,你会给我一个惊喜。我、我还没许好呢,没想到……您居然会扮成一个黑色的大鸟!好厉害,好神奇……谢谢您,我很高兴……”
疫医依然沉默。
“安静点,我会治好你的。”
女孩期待地闭上眼睛,这时,她真正开始许愿了。
只见疫医只是佯装在翻弄那些医疗用具,不过一段时间后,就不耐烦地叫醒了女孩。
“这就可以了?”女孩的父母十分疑惑。这时,女孩慢慢睁开眼。
此刻,她的脸色已经恢复健康的红润,目光也重新有神。她呆了一会儿,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状态,随后跳下床铺。
“天哪,我感觉我完全好了。”
女孩竟然径直跑出屋,在大街上兴奋地奔跑着,她的父母亲都拦不住她。
当她回来时,气喘吁吁却神采奕奕,父母见状也不再怀疑疫医的身份,眼含泪花地感谢连连。
“谢谢您,菲尔德先生!您知道我刚才许了什么愿吗?我希望,等我病好之后,能成为像菲尔德先生一样的医生,给大家治病!”
然而,疫医像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直直地走出屋去。角落里,一条黑狗冲着他狂叫起来,几秒后,它就倒在地上,抽搐着化为黑水。
“那个,听说你治好了娜娜?我们家里,我的爷爷,已经瘫在床上很久了……”
“带我去。”
……转眼间,画面回到最开始的场景,原本人人远避的疫医已然被人海簇拥。
“他其实根本不懂医术吧。只是靠生命的概念去救治他们,但又暗中埋下真正能致人死亡的疾病之种。”
“很可疑。如果他先前没有从事过任何真正的医疗工作或类似的活动,是如何成为第五位格的?”
“你的意思是,不从事概念相关的活动,就无法充分诠释概念,自然也无以提高自己的概念运用能力?”
“没错,稳定而长期的职业也许是最好能反复解读和诠释概念的方式,不过,这种‘职业’可与词典上的释意和大众的认知相去甚远……”
“也许他是个殡仪馆工作人员呢。”
这时,疫医已经完成了他的“救治”工作,他慢慢地走到村口,然后从裤袋中翻出一样东西丢到地上。
那是菲尔德刚才在村边幽静的田野上,摘下的一朵白花,是他原本准备送给女孩的惊喜。当这朵花飘转着落到地面上时,一刹那间就枯萎殆尽,与黑夜同色。
“好了,让我想想该怎么处理他。亚瑟,也许你想知道是否可以让菲尔德先生回来。很遗憾,答案可能让你失望。”
在降神之下,只有艾尔莎可以感知到疫医所在。他似乎已经放弃了挣扎,沉默在黑暗中。
“什么,菲尔德他……”
“我可以尽量尝试。”
艾尔莎说完,又走近那一副棺材。
“看来,在毁灭克尔瓦多村,又引发了C1920乌鸦之灾后,你的仪式进展大大推进,以至于你要将自己的根源物投影到普通棺材上,然后在里面完成你最关键的复生。”
“是啊,都已经是最后一个步骤了……”疫医的声音也浮现在艾尔莎脑海里。在黑日的降神下,他无法直接发声,因为连话语声都会被隐没。
“不过,你又想怎么样呢?虽然你们诱骗我离开了棺柩,又用降神来镇压我,使我的仪式无法继续,但通过先前的那些环节,我与菲尔德先生的融合已经到了相当深的地步,你们恐怕无法把我与他分离吧?”
“至少,你肯定没有融合他的心脏,不然也不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艾尔莎的黑袍就像遭遇到狂风吹拂一样飘舞着,她慢慢升到半空。
“能令其藏匿,就能令其显露;能令其隐没,就能令其再现;能令其蒙蔽,就能令其还原。”
亚瑟立即明白,艾尔莎想通过之前让根源物显形一样将菲尔德‘再现’和‘还原’出来。
“不可能,以你这个位格,不可能用的出逆概念。”
艾尔莎第一次将她的手从黑袍中拿出,苍白如日蚀带来的长夜尽头艰难漫上的一缕黎明。
“我当然做不到,但是降神可以帮我做到。”
极致的黑暗正向她的掌心汇聚,那是可以让一切藏匿、隐没、蒙蔽的深黑,这种黑暗足以超越黑夜,仿佛一切事物一旦被吸入就会彻底失去踪迹,无法寻找,既不在现实,也不在虚无中;但又仿佛,在这漆黑的尽头,被压抑已久的光明即将喷涌而出,照亮万物,没有阴影可以躲藏,无所遁形。
疫医的脸庞再次开始扭曲,尽管没有声音,也可以想象他此刻的痛苦。一缕黑色灵魂好像正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拉扯出来,里面装着疫医那狰狞的脸庞。而他自己的躯体上,那张脸严重变形,一边出现了原本的菲尔德的脸,两张脸庞互相挤压着,显出两种不同的正在发出惨叫的表情。当然,他也用尽全力在保护自己。
亚瑟也从灵性感知中感受到了这种对抗。他慢慢地后退,直到碰到那具棺柩。那一刻,他忽然感觉到,同样有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棺柩中升起。
那是疫医的力量。
在前方正专心对峙的场面下,亚瑟的心中却升起一阵恶寒。
一瞬间的预感刺穿了他。
“艾尔莎,小心——”
没有用。从棺柩中升起的力量打破了平衡,灌入疫医的身体中。
“糟了。”艾尔莎第一次感受到预想被打破的感觉。“根源,我本来应该想到的。”
死亡的力量让艾尔莎从降神中借来的概念力出现了裂缝。从棺柩中升起的黑色雾气包裹了疫医全身。
“他在自己的根源里藏住了自己的一部分力量,通过根源所特有的作为灵魂的根本任意念变幻的特性,去掩盖它——对了,他甚至可能利用了降神本身带来的‘藏匿’”亚瑟根据先前得到的信息分析。
“恐怕主要还是‘藏匿’,他利用了我造成的降神。”艾尔莎已经无法维续逆概念的进程了。
当然,降神依然存在,疫医虽然靠着自己预留的准备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却无法奋起反抗更多。
“没关系,我还保持着和根源的联系。这次,我一定要……”
疫医像是下定了决心,把锋利的爪子插入自己的胸膛中。他想掏出菲尔德的心脏,丢到根源中,以冀能稍稍加强融合,哪怕只有一点点,他就可以带着这颗心脏逃离,以残魂的状态,将来再重新举行仪式……
然而,当他真正摸到这颗心脏时,他忽然全身一震。
“呃啊啊啊啊!——”
正准备阻止他的亚瑟闻声也不禁往后退一步,只见疫医的脸庞上蔓延上紫色的诡异符咒。
“哈哈哈、哈哈,哈!———”
伴随着一个像是歇斯底里的大笑又像是悲痛欲绝的哭喊般的女声,一个黑色的乌鸦状的灵魂跌跌撞撞地冲出疫医的身体。但是深紫色的神秘文字已经布满它的全身,每一笔画似乎都带着刻骨铭心的仇恨,即使在灵体上也流下了黑色的血。血液流淌遍时,乌鸦已经坠落在地。
“是‘诅咒’……凭什么!我也要诅咒你们!”
看起来已经奄奄一息的乌鸦身体忽然开始膨胀。它身后那具棺柩,也开始剧烈摇动,冒出浓浓的黑烟。
“它要‘神堕’。”
神堕是一种登神者自我毁灭,选择将自己所有的灵凝聚在受神灵感召而得来的神性上,然后瞬间外放,造成一种足以同归于尽的灾难力量,而不是任神性在其自然死亡后析为结晶。
“但是,这通常需要很长的准备时间,如果一旦开始,就不能打断,否则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亚瑟于是想到疫医之前在过去复现时那长时间的沉默与看似放弃挣扎的表现,原来他只是一边在等待最后的机会,一边已经在酝酿同归于尽的计划。
幸好,他也预想到这一层,因此做好了准备。
他用自己刚刚恢复一点的灵,复现出了……疫医的根源,那一具棺柩。然后打开棺盖,躲了进去。
这是他在那次引诱疫医离开的复现后想到,他既然可以复现出概念体和虚体,那能不能复现出一定的实体呢?
当然,他复现出的实质依然是概念体,只是融合一部分实体,这让他可以对自己复现物加以利用。
在棺内的黑暗中,他听见疫医的声音似乎依然回响在自己耳边。
“我要以天渊之花的选中者,黄金羽蛇的子嗣,土地与森林的儿子的名义,诅咒你们。
你们,诺亚大陆的异种,残暴的阿吉米尔的爪牙,猩红灾异与腐化深渊的唤醒者,践踏了神圣的土地,摧毁了黄金羽蛇的故所,你们的心脏被罪恶充满,无不已重于安迪斯山脉上最高的岩石。
不是我,不是瘟疫的医者为你们带来了疾疫,是你们先来带给我们疾疫。我在疾疫中诞生,也回赠你们疾疫。若我受赠于生命,我也将给予你们生命。是你们选择了疾疫,放弃了我们的生命,也放弃你们自己的生命。
即使此刻,我将终结,将心脏交还于黄金羽蛇,依然有更多的我,我们,在行使复仇的使命,无知而可悲的异种,切记着,黄金的蛇之瞳始终在黑暗中注视着你……”
艾尔莎摇了摇头,“没用的,在降神的‘隐没’下,除了最根本的神性,还有什么力量可以发挥出来?”她顿了顿,“我知道你是那个组织的人了。”她又摇了摇头,这一次,不知是为他,为他的宣言,或是为他的同僚们。
她没有后退半步。而此时,死亡的花朵已经在半空中绽放,正逼近离得最近的亚瑟。死亡的气息,哪怕在无尽的隐没之下,都浓郁无比。
但是,当这股力量触碰到复现出的棺柩时,其上那与最初的神性相呼应的根源气息让它判别此为同源方,绕开了它,哪怕这气息因为亚瑟本身的低位格而极度微弱。
但是,在这庞大的力量,仅仅也只有那一点神性可以突破降神的限制,其余都被无声隐没,而最后的神性余波也被艾尔莎的隐没消灭。
“可以结束了。”
亚瑟立即跳出棺柩,而这个复现物也因为时间缘故很快消逝了。
艾尔莎主动结束了降神,天空恢复原样,阴霾不再,一缕午后的金色阳光降落在疫医,哦不,现在应该说是菲尔德的脸上。那紫色的符文早已随着疫医灵魂的脱离而消失,现在的他看起来就像是熟睡了一样。
“这个地上是……”
在草地上有一个巨大的图腾,中心是一只金色的眼睛,现在亚瑟看得更清楚,这是一只蛇瞳。他的心里有些慌乱,想起了他在棺底看见的那个女孩,仿佛依然在某个阴影中注视着他。
“他们的标志罢了。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神秘组织,你以后可以慢慢了解,但他们,不是你需要重点关注的那种。”
艾尔莎稍稍一顿,将这个图腾藏匿起来,“这是他用神堕时的神性留下来的痕迹,我会联系更高位格的成员过来处理。”
这时,亚瑟关切地望着菲尔德,他闷哼了一声,慵懒地睁开了眼睛。“啧,这太阳真晃眼……哦,亚瑟,我们去喝一杯下午茶吧。”
“菲尔德先生,首先恭喜你,你已经成为了一名“天渊之花”序列的登神者,大概率,你会成为一名’疫医‘。”
“等等,我可没说我要做一个没有脸的乌鸦?”菲尔德见状也不再装傻。
“抱歉,登神者无法改变,也无法返回。”
“那,难道我也要去害死那么多人吗?不可能的吧。”
“’受赠疾疫,就给予疾疫;受赠生命,就给予生命。‘成为瘟疫,或者,成为医者,只在你一念之间。”
这时,亚瑟将一朵白色的花放到菲尔德手边。
“这是我在过去的画面中记录和复现出来的,那一朵你想要送给那个孩子的花。”
菲尔德不知所措地握住那朵花,这时那个画面也随之复现在他的面前。
病愈的女孩微笑着对他说:“我希望,病好之后,能成为像菲尔德医生那样的医生,给大家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