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苏希第十二次重生。
时间倒流回原点,记忆在流风中泯灭。无数幻景在生命的隧道中掠过。他看见宇宙从鸟卵中诞生,烈日在花蕊中绽放。世界被装进玻璃瓶中,群星落于树顶。历史在蝉蜕中凝为琥珀,文明的种子刚刚埋进泥土。
“……你是谁?”
“我不知道,你又是谁?”
“我知道你是谁。我就是你。我是过去的你,也是未来的你。”
“那,请告诉我,我是谁?”
“苏希。记住了,这是你的真名。你会有很多名字,每一个名字都会分裂出一个不同的你,或是说,我。但是,你只会有一个真名。”
“苏希,找到我,找到我们,然后,杀了我们,或者,让我们杀了你。”
“如果你就是我,为什么我要杀了自己?”
“因为,最后只会有一个你,或是我留下,你才能拥有这个真名。只有拥有真名,才能前往真正的世界……”
“苏希,记住,世界从未诞生。如果你看见它诞生,说明,我们依然在梦中。”
梦境遁入虚空,生命下沉到大地,灵魂上升至天空。
苏希醒了。
一、
“哥哥?”一个粉嫩的女孩脸庞忽然出现在苏希的视野里。“你又睡过头了。”
“……”苏希迟疑地爬起身,感觉身下柔软的触感十分不真实。宽阔的大床,古典装饰的房间,正对的长镜映出一个一脸呆滞的青年模样。还有,身边这个活泼的小女孩……
这还是他记忆里那个逼仄、矮小的出租屋,只有一张半年没擦过的电脑桌,上面摆了一叠方便面桶和一个看起来随时可能闹罢工的笔记本电脑?
“我穿越了?”苏希脱口而出,慌忙地左右看看,又捏了捏自己的脸。
“穿越?这是什么意思……哥哥,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女孩觉得今天的哥哥看起来有几分古怪,但又说不上来。
“等一下,你刚刚叫我哥哥……你、呃,是我妹妹?”
“哥哥,你别和我开玩笑了。你又是睡懒觉,今天时间这么紧迫,你还有心情拖延。”
“等一下,你……你先让我穿一下衣服。”苏希佯装找衣服,心下哀嚎,莫不是自己当网文写手写了太多穿越文,反应到自己身上了?“女孩子出去!”
“出去什么,不就是套一下嘛。信我已经拿来了,诺,笔在这,现在就写好吧。”
“我……”苏希望着信纸上的文字,脑海里一片空白。
“亲爱的亚瑟先生:
关于蝉月七日发生在玛丽亚街道红玫瑰区六号的突发爆炸事故,我们已经作了紧急处理,现在正在调查原因。调查结果会尽快通知您与您表弟菲尔德的家属。对于菲尔德先生的死亡,我们致以最高的歉意与哀悼;也愿您平安无事。感谢您的谅解,若有异议,可联系玛丽亚街道的骑士团分部。若您愿意等候调查结果,请在此处签字。
荣光骑士团”
看完信件,苏希第一时间确认自己有没有少胳膊少腿,幸好,一切都是完整的,“这里治安很差?还是这位亚瑟和菲尔德这么倒霉?”
苏希刚准备签字,忽然觉得记忆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啊,我忽然觉得还想睡一会儿。这样签完就行了吧?”
“不要,我们马上走,你明明都答应我的。”
然而,苏希已经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任女孩怎么拽他的手也没有醒来的迹象。
苏希梦见自己走进一个巨大的殿堂,云雾弥漫,宛在天国。在四壁与拱顶,均绘有栩栩如生的壁画,里面的场景与人物十分奇异,似乎不在现世。壁画的内容有时连贯,有时跳跃,苏希实在看不懂,于是最后便直接忽略过去,但即使不细看,那些画面也给他留下非常强烈的印象,仿佛当时他就在画中的情景里。
他穿过一道道复古式的拱门和一片片辉煌的拱顶。最后,他停留在其中一幅壁画前,画上是乌云般铺天盖地的乌鸦,那血红的眼珠子似乎正在盯着他。
就仿佛那幅画对他有独特的意义,他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吸引住,渐渐地,他发现画中的景色从墙壁上弥漫开来,最终笼罩了他,笼罩了整个世界。
“我明白了……不是什么爆炸。他们在掩饰这个世界真正的危机。”
C1920乌鸦之灾。
乌鸦是死亡的使者,黑夜的前哨。
那是个悠闲的午后,亚瑟看望失去了妹妹的菲尔德。他们一起喝了一杯下午茶。
“我一个星期都没睡好觉。一直在做噩梦。”
“我知道,我也尝过这种感觉……”
亚瑟从未见过一向轻松诙谐的菲尔德如此沮丧过。
“你知道我梦见了什么?乌鸦,一大群乌鸦!我听见乌鸦发出我妹妹的声音,要我跟她一起走……”
门铃响了。是隔壁的爱丽丝。她是这个楼道里最受人喜爱的女孩。“我给菲尔德先生做了一个蛋糕。妈妈还活着的时候,经常会给我做蛋糕,以后每当我不开心的时候,吃了蛋糕,就会想起妈妈,就会开心起来。菲尔德先生,希望你也能振作起来。”
“谢啦,小爱丽丝。祝你以后能在大舞台上唱歌。”
菲尔德说,“她这一周每天都会给我来唱歌。她也给二楼那个独居的老婆婆和三楼那个哭哭啼啼的寡妇唱歌。她的歌喉是从她母亲那里继承的,包括成为音乐家的梦想。”
“但是,米拉的愿望,我却不能给她实现。”
亚瑟不忍心感受他的忧郁,就走到窗边。之前晴朗的天空已经遍布阴云,像模糊的阴影蠕动着。
菲尔德忽然僵硬地直起身。
“我听见米拉在喊我,就在窗外,她说今天就要带我走。”
乌云在翻涌着,向地面奔腾而来。那是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乌鸦!
亚瑟倒吸一口冷气,大喊:“菲尔德!”
菲尔德拍了拍亚瑟的肩膀,把桌上的咖啡杯拿给他看。此时,里面的咖啡渣已经勾勒出一个清晰的乌鸦形状。菲尔德双眸充血,嘴角一直咧到根部。
“就在今天,就在今天。她就是死在这样一个午后……”他用不属于自己的低沉强调说。很快,他的声音被密密麻麻乌鸦扑腾翅膀的声音覆盖过了。
乌鸦已经吞没了所有阳光,让大地被黑夜笼罩。亚瑟看见附近其他的居民打开窗户,好奇地探出头,而乌鸦们像看见了猎物一样扑向他,很快,黑色的洪水彻底淹没了他的头部和上半身,又疯狂涌进房间中;一盏用来照明的提灯像一颗流星般从半空向下坠去……
“天哪!”亚瑟绝望地向后退去,乌鸦像子弹一样击打着窗户,玻璃破碎的声音清晰可闻。
他慌忙地左顾右盼,看见墙上的风景画内容攸然一变,一个女孩躺在鲜花般的血泊中,从被撕裂的胸膛中源源不断地涌出黑色羽翼的乌鸦,其中一个赫然叼着血淋淋的内脏。亚瑟上次见到这个女孩时,她正牵着菲尔德的手——米拉!
亚瑟逃亡般奔向大门,颤抖着想要打开时,却发现猫眼处溢出了鲜血,流下的血在门板上写成“要忏悔,否则乌鸦将撕破你的喉咙”。
一阵刺耳的抓挠声从门外传出,低哑的乌鸦叫声已经充斥在亚瑟耳中。他紧张地从猫眼望去,只见门外站着的人——或许已经不能称作是人,因为她外露的皮肤上已经覆盖上黑色的羽毛,连脸部都冒着细细的绒毛,勉强透出的皮肤则是惨然的青白色,血红的眼珠仿佛要从眼眶中蹦出,但亚瑟依然勉强辨认出,她就是刚才的爱丽丝!
那不久前做出过香喷喷的蛋糕的小巧双手已经弯曲变形成鸟爪,锋利得宛如刀刃的长指甲歇斯底里地挠着门板,而曾经以美妙的歌声抚慰过菲尔德等人的红唇所在的位置只有一个巨大的鸟喙,当亚瑟的视线落到她身上时,她,或者说,它,发出一声嘶哑如诅咒的尖叫,那鸟喙直直啄向正对着猫眼的亚瑟的眼睛!
“啊!”亚瑟几乎往后倒去,但菲尔德抱住了他。菲尔德的手臂像铁箍一样紧紧地锁住了他,将他向窗户处拖去。
“我不会和你再分开了,米拉……”菲尔德温柔地说。
“菲尔德?放开我,放开我,我不是米拉!”
亚瑟从余光中看见菲尔德已经把他拖到窗边,缓慢地移开窗扇。
“不!”
“我们……一起走吧!”
菲尔德抱着亚瑟向后仰去,消失在无边的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