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依然

什么是错误呢？

我对这个世界还是有着美好眷恋的。虽然世界给我的经历完全算不上精彩，我还是愿意相信，命运会留给我一点点美好的吧？人为了活下去，总是要给自己希望与幻想的。

搬到瑟莱瓦后，我学习一直很用功。塞莱斯特镇最好的高中是寄宿制的，如果考上的话，我就可以短暂地跟家里说再见了。希望我毕业的时候他们没有死于战争。

学习果真一点也不美好，但我坚信比在战场上厮杀安宁一些。距离升学考试还有一个月。…还有一个月！多么紧张的倒计时。我每天焦头烂额地复习，读书。其实，我也想不起来那段时间每天究竟都干了什么。

我依稀记得，优莱卡的第一架轰炸机飞过边境线的夜幕时，我可能在做几何大题。

估计是就快做出来了。就差一点儿。

第二天，爸爸带赛宾斯找到老师，要求我停学。参军。参加瑟莱瓦支援波格丹瓦兹的联合军队。

老师和校方都来劝说他们让我留下。他们让我不要停下复习，考试不容耽误；他们围着爸爸和哥哥，说尽了世上所有的好话。但他们无法理解，就像两个倔强的机器人。战争的烈火就像得了病似的，熊熊燃烧着。越来越高。

我坐在书与书围成的堡垒中望着。执拗的哥哥推开一个又一个老师向我走来要带走我。

他离我越来越近，他的目光殷切而决绝，他向我伸开双臂。

他对我说：

“安德烈，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你即将做的是多么伟大而光荣的事。”

“不要畏惧死亡，你要勇于让死亡变得光荣。我们参加的是保家卫国，光荣的战争。”

不。

碌碌无为的人将平庸的血挥洒在战场上，这怎么称得上光荣呢？

是的，他们英勇而坚定。但我幻想了哥哥战死的情况。他会被誉为保家卫国的烈士。

赛宾斯应该被被誉为烈士吗？他大义凛然而愚蠢。说到底，就算他死了，他对保家卫国能起到什么作用呢？万千齿轮中的一个，亿万尘土中的一粒。

我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我讨厌那些荣誉，更讨厌能为了大义而毅然赴死的人。

人的生命不是最宝贵的吗？

难道所谓的烈士牺牲不也是为了保卫人民的生命吗？

那为什么要人民去死呢？

战争明明是摧残生命的，侵略和防守都一样。放在文明和道德上看，侵略和防守也许都是正确的，但我始终认为生命至上。摧残生命一点也不光荣，参加战争一点也不光荣。

或许他们能保护更多的人。那为什么不能保护我呢？

我的内心第一次翻涌起如此强烈的情感——在此之前，我一直认为我是一个情感淡薄的人。我经常觉得我对大多数事情都漠不关心。可是现在，它强烈得甚至混淆了我的情绪，我也弄不清那是敌意还是恨意，悔恨还是激动。它是如此剧烈，以至于像是形成了无形的、巨大的冲击波，阻挡着我的哥哥走向我。我判断他露出了惊讶和受伤的表情。我无法确认我的判断是否准确，更无法判断我到底做了什么，因为在那之后我的心脏传来更加剧烈的疼痛，疼到我浑身发抖，两眼发黑。

好在我醒来后，老师告诉我，他们放弃让我去参军了。但他们仍然没有弄清楚什么阻拦了赛宾斯，这让每个人都很沮丧。

就结果来说，我是欣慰的，这让我得以继续我的梦想。但令我无法预料，无法接受的是，

我的父亲决定参军。

我早就预料到了，我早就知道，如果他们成功让我入伍，我们一家会一起死在战场上。

为什么要毅然赴去被书写好的厄运？

两周后，他们就从波格丹瓦兹前线回来了。

我一个人吃着速食面，盯着老花的电视屏幕。所有新闻都可能成为政治试题的考点。电视画面播报了一个月以来优莱卡的战绩。

每日都有轰炸，今日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