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京的雨永无止境。
而万千雨帘的幕后是少女低垂的眼。长长的睫毛抖动,从头到脚都被大雨给淋湿透彻。长裙紧紧裹着她的身体,但更像是两个漂泊的旅者,在大雨的逼迫下紧紧贴在一起试图互相取暖。
兰抱膝坐在某个屋檐下的台阶上,把头埋的更低。身上的衣物本就单薄,被雨一淋更是彻底失去了保暖作用。别无办法,兰只能任凭冰冷的衣物肆意吸收自己的体温。
雨什么时候才会停呢?
如果有太阳就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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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黑暗忽地闪出一缝光亮,是洁白的天花板,还有淡金色的阳光。兰闭了闭眼,一醒来就没有办法再安然睡下去了,光芒连眼帘都挡不住,明亮着视野里的黑暗,及其突兀。
适应光线后,兰慢慢睁开眼。眼前世界也慢慢地清晰,光芒也不再糊作一团,尽职温暖着房间的每一道缝隙。
张嘴,嘴唇还带着点湿润,大概是刚刚被谁给润过。想要发声喉咙却不给力,干涩和着疼痛一下子涌上来,她止不住咳嗽,还有一点血腥味。
身旁传来点动静,是被褥摩擦发出的声音。她努力偏头去看,进入视线的是一个黑色的脑袋,脸埋在自己的床上,动了一下,随后抬起,露出少年人清秀俊气的脸,还带着刚睡醒迷蒙的眼睛。
兰的心猛地颤了一下,像是一座巨钟突然被敲响,古老的金属震荡传遍心中的每一个角落,海上掀起高高的浪花。
她的呼吸停止了一瞬间,令人窒息的剧烈咳嗽也消失不见。
少年呆呆地望着她足足三秒有余,随即“砰”地一下站起来,瞳孔里的睡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目震惊,身躯也在微微颤抖。
工藤新一你醒了!
少年睁大了眼,清朗的音色里是抑制不住的巨大喜悦。
工藤新一你等一下,很快——真的很快,我去叫医生!
少年立刻转过身去,还被自己刚刚坐的椅子绊了一脚,一瞬间失去平衡地踉跄,但还没来得及摔倒另一只脚就已跨出。兰懵懂地望着他跑开——扭动房门的门把——打开门——转角——而后带着微微飘扬的外套消失不见。
少年跑动带起的风此刻才真真切切地吹到她脸上,拂过扬起的发丝和每一寸脸颊,很舒服,心中也升腾起一股莫名的安全感。
但是——他是谁啊?
守了三天夜的工藤新一大概根本未曾料到过,毛利兰看向他时眼中的迷茫并不是刚醒来的弄不清状况,以及在他去叫医生后她望着门口的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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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一会儿令人心安的脚步声又急促响起,少年快步走进病房,身后是一副中年女人相貌的医生和看着年轻的护士。护士带着和蔼亲切的笑容喂毛利兰喝了水,嗓子被滋润后终于能发出声音。医生例行问了几个有关她状态的问题,尔后为她大致检查了一下。毛利兰尽可能地应付着医生,目光却时不时瞟向不远处靠墙的少年。高高的个子,有两条长腿,再加上那张脸不知会成为多少小女生的暗恋对象。
几次目光相遇碰撞都令兰心底荡漾,但每一次抬头都会与他视线交互,如此几次后兰确信少年一直望着自己,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在愣愣地发呆。
阳光大片地从拉开的窗帘里洒进来,金色温暖着少年的脸庞,柔和他的棱角,看上去有点不似年纪的忧郁。但眼里的温柔是一潭盈盈春水,连同碧色的潭面融化了拂过的春风与万物。
检查后医生又转向少年叮嘱几句就带着护士离开了。待房门被“啪”地关上,少年仍靠在墙上,低垂着眼,一声不发。兰小心翼翼地打量他,无人出声,房间里出奇的寂静。
不太对劲,兰想。少年半张脸都隐在他碎发投下的阴影里,浑身仿佛散发着低气压,与先前的他判若两人。
毛利兰你……
兰出声试探,单字音节含着疑惑和关心,余音轻轻回转,散落在空气里。少女心怀愧疚,失去记忆的空白和沉重压抑着胸口,在少年面前连呼吸都愈发困难。
他是对自己很重要的人吧?
明明大脑里毫无印象,可每一次目光相撞时胸口的悸动却真实而猛烈,身体在本能反应着,又会下意识想起自己根本不记得他。不止是他,连过去的每一段记忆、亲人、朋友、自己的名字,全部都消失不见,仿佛乌有。只留下证明自己确实存活于世的身躯。
等了许久,一直到兰开始怀疑他刚刚是否听见了自己的话,少年才抬起头,出声道:
工藤新一你…还记得我吗?
与兰语气里相同的试探,但没有疑惑。显而易见的,少年知道答案,只是在无用的询问,甚至不期待她的回答。
兰读得出话里的意思,也低下头去,没有回答他。少年的视线并无锋利,却好像能看透兰。心里的迷茫与无措感漫上来,是涨潮的海水包裹住她的每一寸皮肤,卷走她,将她冲离沙滩。
久久没有得到回答的少年认命似地闭上眼。
工藤新一没关系。
工藤新一倒不如说幸好你只是失忆了…看你的样子,应该什么都不记得了吧?
少年讪讪地笑了一下,让她放轻松。
工藤新一你叫毛利兰,受了伤在医院昏迷了三天。我是工藤新一,我跟你是…青梅竹马。
说到“青梅竹马”四个字时新一的脸肉眼可见地泛起一点红,他强硬地别过脸去,倔犟的想要藏起心意。
兰看着少年别扭的样子心情却好了许多,连同迷茫和无措感都淡了不少,那种令人窒息的寂静被打破,被愧疚和空白紧扼的胸口也得以放松。
不知为何,这一幕好熟悉。
薄纱般的阳光肆意蔓延在病房里,竹马的眉眼清秀,脸上有着不自然的红晕,像是飞扬过午后天空的云霞。少年在光下被照得明亮,也明亮了她的内心。
好高兴。
能看到你,真好。
兰突然笑起来,没有声音,只是扬起的嘴角和细长的弯弯的眉睫在笑,像两道好看的月牙。眼眶红润,有几滴晶莹的眼泪落下来,划过她白暂的脸颊。
新一看着她笑起来,先是松了一口气,又敏锐地捕捉到她的泪水,反而变成了那个空白又无措的人。不甚擅长安慰的大男孩乱了手脚,快步走到病床前抽出几张纸想要替她拭去眼泪,手上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那不是盈满少女愁绪与伤感情绪的实体化,那是她发自内心感到幸福与快乐的结晶。
少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工藤新一你真是…
好难懂啊。
比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难懂。
身为名侦探的他可以推理出任何一个人的心理。犯人的犯罪心理,路人的表情所映出的情绪,朋友一个微小的动作背后的想法。
但他却无法推理出他的女孩的内心。
工藤新一张了张嘴,没吐出心声。
阳光下的女孩笑容灿烂又美好,像蝴蝶斑斓的簿翼,是他迷恋的色彩。
还是不打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