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一分一秒过去,智司坐在急救室外的长椅上,头上的汗珠已经被冷风吹干凝成水痕。手术室里总是传来医生护士的交流声,却被门阻隔听不太清。
今天早上的时候,他照常营业没一会儿,松雨就急急忙忙从远处跑过来,到了他面前气息急促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他看看时间,这阵正是上课期间。
难道她逃课了?智司正愁该如何劝小孩,松雨就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不由分说要带他出去。
他当然不会走,反而借着力气按住了松雨。他正在脑海里想该怎么劝,就听一向沉默内向的松雨磕磕巴巴说话了。
……他现在很后悔,当初自己怎么不直接跟着松雨走?百惠也就不会受这么多苦。
抢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他快要崩溃想冲进手术室的时候,门终于开了。医生洁白的大褂上满是血污,智司立刻站起来迎上去。
医生伸手似乎想拍拍他肩膀,却在半空中停住,叹了口气落下了手。
“准备后事吧。”医生移开目光。
“你说什么?!”智司听清了他的每个字,却并没有反应过来。但他的身子比他的脑子动得要快,拳头带着怒火就挥了出去。
“碰!”
巨大的落地声从安静的走廊响起,似乎快要惊动角落中潜藏的幽灵。智司扶着长椅把手起身,擦掉了头上的冷汗。
原来是梦,还好是梦。
他刚坐回原位,正巧这时手术室的大门开了,像梦里那样,医生从大门里走出。他洁白的大褂上满是血污,智司立刻站起来迎上去。
医生伸手似乎想拍拍他肩膀,却在半空中停住,叹了口气落下了手。
智司目光追随着医生手套上凝固的血迹,这一幕太熟悉,好像刚刚发生不久。不就是他梦里的场景?
他一把抓住医生的手,眼睛里关着的凶兽已经露出利爪:“你最好有好消息!”
“……”医生张了张口,面对智司的粗暴行为并没有生气,他移开目光,“进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智司唇齿紧紧闭着,手越抓越紧像是要直接把医生的胳膊拧断。然而下一秒,他明明没看到医生出手,自己脑袋却被重重来了一下。
他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依旧坐在长椅上。
“怎么了?魔怔了?”医生借此抽出被智司攥得生疼的胳膊,推了推他肩膀。
“百惠怎么样!”智司噌得站起来,医生的胳膊刚解放,肩膀又被他禁锢。
这阵医生就没了好气:“现在知道着急了?好在没伤到要害,就是失血过多晕的。”
“你说真的?”
“……怎么非得她有点什么事?”
“那她呢?”智司问着就放开医生要往手术室跑,又被医生拉住。
“去哪去哪,你发懵时都推走了。2-406,去这儿。”
智司推开406大门时,百惠已经醒了,正虚弱地靠在枕头上。见他来了,她偏过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笑意。
“智司哥。”
这么简单一句话,智司心里却一酸。脚步也慢了下来。
“对不起百惠……是我没保护好你。”
“我就知道你要说这个。”百惠眨眨眼,手从被窝里伸出来冲他招了招,“过来。”
智司低着头像受了委屈的小狗走过来,百惠无奈舔了舔下唇。
“坐啊?”
“嗯……”他听话坐下,握上了百惠的手。她的手因失血冰冷至极,智司用掌心的温度捂热着。
“不怪你。”百惠食指挠了挠他掌心。
“怪我。我应该送你上下学的。”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这次是意外。其实东京的治安蛮好的。”百惠顿了顿,“白原他们最后怎么了?”
“送进警察局了。”
她松了口气:“这次可能几年都见不到他们了。”
“要不是为了帮开久……”
“什么叫为了帮开久?跟白原在一起的那个女生和开久八竿子打不着好吗?”见智司把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百惠说起这个还有点激动,一激动结果就是胸口处又疼起来,小脸顿时扭曲了。
智司忙顺着她:“你说得对,别太激动。”
“就是嘛。”百惠撇撇嘴。
智司点点头不作应答,只是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她说话多了也觉着累,干脆倚着松软的枕头转头看向窗外休息。
窗外的天空干净清澈如琉璃,在日光中浅蓝如水波漾开,落在百惠眼中就如少年澄澈的心。
百惠心底的感情似乎在这一刹被什么触动,沉默半响,她轻咳了一声。
“哪里不舒服吗?”智司立刻出声。
“没有,”她笑着摇摇头,“有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
“咱们结婚吧。”
那一天,少年的脸比少女心头流出的鲜血还红,他回答的声音比满载的心意还重。
……
经济发展起来之后,西方文化传入,当代年轻人几乎都喜欢西式的婚礼,向往着日光透过教堂七彩的玻璃将蓬松的婚纱染上颜色。
或许是意味着未来的多彩日子。
但百惠更偏向传统的日式婚礼。纯洁的白无垢将斩断她不堪的过去。
婚礼当天,她才第一次见到智司的父母。就连询问对方意见都是在电话里。那对夫妻无疑是俊男美女的组合,时间也没有将他们身上的棱角磨平,反而更有了韵味。
智司的长相也充分继承了他们的优点。
“没想到你这丫头是咱们中第一个结婚的。”明美坐在一边用吸管小口嘬着杯子里解暑的冰橙汁。她从千叶过来惹得满头大汗,此刻风扇下不想动弹。
“还以为会是京子姐。”百惠笑着应到。
京子正帮百惠编头发,听到百惠说起自己,手上动作顿了顿:“还不是三桥那家伙把伊藤哥带走了!”
这事百惠有听说,三桥和伊藤去外地做房地产生意了。说是生意……就是房产推销吧……她想着脑海里就有了画面,西装革履的三桥一本正经发传单上门推销?
“笑什么?”京子从镜子里看到百惠挑起的嘴角。
“没事没事,想到了好玩的。”
“一会儿就结婚了,乱想什么?”京子屈起食指敲了敲百惠的脑袋,“话说,你妈妈呢?”
“她……”百惠和智司决定要结婚后,他俩回过千叶,但野百合已经不见了。据风俗店老板说,她遇见一个很有钱的客人,于是卷着积蓄跟客人私奔了。
离开风俗店时,智司本想安慰百惠,可后者脸上却没什么伤感,倒是奇怪多些,没等他问,百惠就开口到:“智司哥怎么知道我妈妈在这儿工作?”
“……”他俩去时,百惠的家已经退租了。百惠自然而然说要回东京时,智司提出去风俗店看看。
“又在发呆?”京子推了推百惠,“她怎么了?”
“没什么,她再婚了,不会来了。”
“这样啊……打起精神来,虽然你妈妈再婚了,但智司不会跟别人结婚的。”
京子得到的回答是被明美喷了一身果汁。
“噗哈哈哈哈……京子姐你这一点都没安慰到人好吧?”
幸好京子还穿着便服,在给了明美一个板栗之后黑着脸去换衣服了。
百惠收拾好出来时,智司已经在等她了。他们要手挽手穿过人群走到神官面前。
智司向她伸出手,他似乎很紧张,指尖还在微微颤抖,百惠握上的那一刻就感到了他掌心的汗珠。
……
给亲友敬酒时,百惠的目光被入口处堆积的一份礼物吸引,和其他包装不同,那个礼盒一眼望去就知道很贵重。她让京子帮忙打掩护好奇走过去,礼盒上的名字让她一愣,记忆差点被拽回一年前。
“相良猛……”
在微微愣神功夫,智司已经到了她旁边。
“怎么了?”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在看到很久不见得名字时也目光一滞。
“亲戚朋友都在等着。你跟我来这儿干嘛?”百惠错身挡住他的视线,伸出手去推他的胸膛,“走啦走啦,别让大家都等着~”
“看你在这儿发呆,过来看看。”智司回应到,说罢又脸红着挠了挠头,磕巴了一下才接着说,“不能喝太多……今晚……”
“今晚怎么了?”
“咳,没什么……”今晚,今晚他终于可以和百惠睡在一个房间,啊不对,应该说,百惠终于成了他的妻子。从清宫百惠变成了片桐百惠!
“百惠姐姐,给你……”松雨扭扭捏捏从背后拿出一个小礼盒,她还不太习惯这种人多热闹的场合,显得尤为拘谨。
“谢谢你松雨酱~”百惠接过,笑着弯下腰摸摸她的头顶,“其实你不喜欢这种环境,不用勉强的。”
“不,不是!我很想亲眼见到百惠姐姐和……和……”她眼睛瞟了瞟智司,还有点怕他,“就是和……结婚的样子。”
百惠有些哭笑不得也看了眼智司,智司嘴角抽了抽。
“松雨酱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呀?”她又问。
“你,你看这个就知道了!”松雨把礼物又往百惠怀里推了推,而后一溜烟似的跑到了她爸爸身边躲起来。
“这里面会有什么秘密吗?”
“不知道。”智司摇摇头。
虽然百惠很好奇,但这个秘密也要留到明天再说了……智司敬酒还是喝多了,这是百惠第一次见到他喝多的样子,他变得意外的可爱黏人。在房间里抱着她不撒手,嘴唇蹭过她的锁骨,温暖的鼻息洒在她身上。
他说了很多情话,平时听不到的爱意在今晚尽情流露。
“幸好有你。”他把她锁在怀里。
“我也是。”
“我爱你。”
“我爱你。”
不是“我也爱你”,因为我的爱不建立在你爱我的基础上,我的爱和你的爱是相同的份量。
爱してる,就像清风抚过山岗,最终还是会归于空气;爱してる,就像飞鸟掠过森林,最终还是会回到巢穴。
这一夜,一切烦恼都被抛诸脑后,两人真正的属于彼此。苦难将会随着月光下滴落的汗珠散去,全新的、幸福的生活也将随之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