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要迈出一步,整个世界都会朝她奔来。
一切都在照常运转着,这个家并没有因为张世美住进来发生什么改变。白都伊发现,她之前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的。没有人会因为她和张世美住在一起说什么,即使全家人都或多或少地知道了这件事,每个人都在专心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如今看来,她先前一直感到不耻的事情倒成了笑话。
明明日子可以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下去了,可白都伊的心里却又别扭起来。她俩这样住在一起算什么?婆婆和儿媳还是什么别的?她知道张世美不在乎这些,可她实在是不能心安理得。
张世美对她太好了,好到她觉得受之有愧。她甚至不知道她能为张世美做些什么,张世美也从来没表达过自己想要什么。她只要随便给一点点好,张世美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她知道这样的关系绝对不是平等的,甚至不是健康的。
这几天张世美又是做秘书又是做管家的,里里外外的事全都被她一人揽了去。眼看着那人都憔悴了一些,可还偏偏乐此不疲地围着她转。
又是一个深夜了,白都伊看着她俯在文件堆的身影,再一次忍不住地上前劝道:
白都伊都这么晚了,也不是什么紧急的工作,明天再说吧。
她的右手搭在张世美的右肩上,几乎整个身体都贴在了她的背上。
张世美婆婆,您先休息吧,我把这些处理了再说。
张世美的身体瞬间绷直了,耳朵也有些泛红。毕竟她感觉到,白都伊没穿内衣的酥胸正虚晃晃地贴在她的背上,而白都伊本人却还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异常。
白都伊你快点去休息,这是会长的命令。
白都伊对她的敬业感到气恼,贴近她的耳朵低声威胁道。
张世美婆婆,这可不是在公司。
张世美难以自持地回过头对上她的眼神,她吞咽了一下口水,目光顺着她的眼睛下移到那精致的双唇上。或许是晚上喝了几杯红酒,她此刻只想去吻白都伊的唇。她的心跳快得要命,情迷意乱地凑近她吻了上去。可白都伊却慌乱地别过了头,柔软的唇擦在了她的脸颊上。
张世美突然清醒了不少,她的眼神变得清澈,有些落寞地向后退去。张世美并没有喝多,她只是认为自己感受到了白都伊的心意。
那双深邃的眸子又蒙上了一层雾,她看着面前被发丝遮住神情的侧脸,捉摸不透地呢喃着:
张世美给我机会靠近的人是您,允许我一次次试探的是您,如今避开我的也是您。我真的有些看不懂您了。
白都伊很想和她解释什么,可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就是像张世美说的那样,一边纵容着,又一边退缩着。所以她只是盯着桌上的文件一言不发,直到张世美因为没有得到回应而失魂落魄地离开。
白都伊双手撑在桌子上,低着头注视着文件上一行行细小的字。那些字太小了,她不戴眼镜根本看不清,张世美还细心地用蓝水笔在上面标注了一些内容。
这些文字在她的注视下越来越模糊了,甚至还扭动了起来,像是一条条黑色的虫子。随着一小圈水痕在纸上蔓延开,她眼前的字体也终于清晰了一点。那一小滴眼泪很快便在空气中蒸发了,只留下一圈淡淡的印记。
白都伊连忙抬起头抹去眼中的泪水,她刚好看到了窗外的月亮。今天的月亮还不是很圆,还被一片厚重的云遮住一部分。她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很久,直到月亮完整地露出来。
张世美会不会也在房间里看着月亮?她会不会又在喝酒?白都伊想找她聊一聊,她也想知道她这些年独自承受的痛苦。
所谓长期的抑郁倾向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现在还受此困扰吗?有没有在吃药?是不是一个人喝了很多的酒?太多太多的问题堵在她心里翻腾着,好像今天非要找个出口。
她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才终于鼓足了勇气决定去找张世美谈谈。
咚咚咚——
她轻轻地叩响了门,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随着屋内短暂的一阵嘈杂声又提了起来。
张世美把门打开一道缝隙,疑惑地看着门外的人,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张世美这么晚了,您还不休息吗?
白都伊我有话跟你说。
白都伊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酒气,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白都伊刚才的事我给您道歉,至于您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张世美的身子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屋里的景象,倒有一些欲盖弥彰的意思。
白都伊还不让我进去吗?我必须和你聊聊。
白都伊被她遮遮掩掩的态度弄得有些恼火,她阴沉着脸,带了几分严厉地打量着张世美,语气也冷了不少。
张世美听着那几乎是威胁的话,认命般地叹了口气,她趿拉着拖鞋转身走了回去,门也被轻轻地推开了。
床头桌上的酒杯又是空着的状态,像是还没来得及续上,因为旁边还放着大半瓶敞着瓶口的威士忌,看起来没有收起来的意思。张世美站在那里偷偷去看白都伊的脸色,因为她知道白都伊在她喝酒这件事上,表现出的反应总是很强烈。
白都伊的脸色难看极了,她抬起眼皮瞥了张世美一眼,冷哼一声直接坐在她的床沿上。
张世美婆婆……
张世美站在她面前,低头看着地板瓮声瓮气地叫她。
白都伊怎么又喝酒?晚饭时不是已经喝过了吗?
白都伊看着眼前老老实实等着挨骂的人又生气又心疼,这会儿倒是乖了。
白都伊你抬起头,回答我的问题……
白都伊顿了一下,起身走到她面前说:
白都伊所有问题。
张世美诧异地抬起头正好对上她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她突然很惊恐地觉得,白都伊好像什么都知道。
张世美婆婆,我……对不起,我没有控制好自己。
白都伊摆摆手,不愿再细究这个事情。
白都伊你之前说去看过心理医生,所以,你有这方面的症状对吗?
张世美我没事的,只是小问题。
张世美几乎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白都伊啧,你还想瞒我?我问过老大了,他说你一直都会喝很多的酒,你觉得你这样正常吗?
白都伊越说越来气,她伸出食指用力地戳在张世美的肩窝上。
张世美再不正常也比爱上自己的婆婆正常吧。
张世美说着便自嘲地笑了一声。
她看着面前厉声质问着的白都伊,脑海中那些最不愿意想起的记忆又被翻了出来,她明明什么表情都没做,可眼底溢出了浓厚的悲凉。
白都伊听着她的妄自菲薄,生怕她再次因为以前的回忆收到伤害,她试探地拉起张世美的双手,拇指在她的手背上摩挲着。
白都伊世美,我没有别的意思,告诉我好吗?说出来我也好帮你分担一点。
她看见张世美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泪花也在里面打转。张世美在她期待的目光下又垂下了头,抿着嘴唇一声不吭。
白都伊唉,你看着我。
白都伊的左手轻轻地捧住她的脸颊,然后闭上眼睛,在她那还残留着酒味的唇上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白都伊对不起,刚才让你失望了。但是我对你的感情,也是这样的。
白都伊觉得女人是水做的这句话一点错都没有,至少张世美一定是,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擦不完的眼泪。
白都伊这些年你是怎么度过的?你因为我承受的那些,应该让我知道。
白都伊温柔的诱导对张世美来说如同蛊毒一般,让她只要是听了就再难说出抗拒的话。
张世美真的,很不好过……之前医生给开过药,后来就没有了,现在只是偶尔会吃安眠药。被坏情绪掌控的滋味很难受,难受到我以为要讨厌您了。可一见到您我就明白了,我讨厌的只是那样的自己,然后一遍遍地骂自己是疯子……婆婆您别哭。
白都伊光是听着就觉得手指都有些发麻了,可她却那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白都伊的眼眶里装满了泪水,她只轻轻一眨眼,泪珠便从脸颊划到脖子,然后顺着流进衣领里。
白都伊你是知道怎么让我内疚死的。我一直都很害怕面对你,怕我做出不符合自己身份的事情,怕我在这场荒诞的戏码中入了戏。
白都伊我只是没看清自己,可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
白都伊越说喉咙越哽咽,最后几乎没有什么声音了。
张世美您没有伤害我,您一直都在包容我,直到我向您表白以后也是。
白都伊不,我伤害你了。对不起,对不起……
张世美心疼地握住她在自己脸颊上抚摸着的手,小巧的手被她整个包裹住,然后牵引着抵在她胸口上心脏的位置。
张世美就算您伤害了我也没关系,我的心一直都会为您跳动。
白都伊猛地扑到她的怀里,力道大到甚至撞得张世美有些疼。白都伊看起来很需要她,她应该安慰她。
张世美婆婆,今晚留在我房间好吗?
张世美顺着她的背,试探地问道。
白都伊做什么?
白都伊还挂着泪痕的脸突然抬了起来,警觉地看着她。
张世美什么都不做,就只是陪陪我。
张世美知道她又多想了些什么,无奈地低声哄着。
或许是她们离得太近,或许是白都伊因为自己不正经的想法感到羞耻,她感觉自己面部的温度持续升高着。她连忙拉开了些距离,若无其事地整理了几下头发。
张世美婆婆我好困,快点睡觉吧。
张世美爬到床上安安分分地躺好,然后期待地看了一眼白都伊便闭上了眼。直到她感受到床的另一边凹陷下去时,再也没能压住嘴角的弧度。
白都伊世美,晚安。
张世美侧过身来正对着白都伊,把小臂轻轻搭在了她的腰上,就连声音里都是止不住的笑意:
张世美晚安。
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