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一仙门,沧浪山中,仙音渺渺,云雾缭绕,无数飞鸿穿梭其间不见踪迹。
只听云雾深处传来一声清脆的长鸣声,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婉转哀怨。如同破晓一般,云雾拨开神秘纱幔,一位身着雪青宫装的女子缓缓浮现。
不待人看清便化作一道青芒向远处飞去,原地一只庞大的青鸟见状,歪头凝视女子消失的方位良久,便也化作一道青芒消失不见。
凡界
人间如今迎来了一场百年未有的暴雪,万里江山都埋在厚重的风雪里,这里俨然成了雪国。
天将破晓,远处一道白芒芒的勾痕愈发明显。身处风雪中的赶路者在心中松了口气,他装扮奇怪,全身上下都是通体的黑色,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后背着什么,头上戴着竹编的草帽,只于一双眼睛裸露在外。
他埋头赶路,小心翼翼的护着怀抱着的“物品”,生怕它被风霜惊扰一般。
不知何故,风霜突然间变小了。
局限的视野里,出现了一道雪青色的衣裙,他顺势抬头,错过衣裙上的金玉配饰,目光直直撞向衣裙的主人。
她静静伫立在前方,云鬓斜飞,衣带飘飞,如同巫山神女,不似凡人。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一时间忘记前行。
“嗝……”
怀中婴儿的声音唤回了他的动作,他正要开口询问,岂料眼前闪过寒光,凶险至极,仓促之间,他翻身躲过,狼狈不已。
再待他迅速扯过背后的武器,又一抹寒光闪到眼前,他堪堪用武器架住,好不吃力。勉强看出眼前女子双手握一柄长剑,以劈砍的姿势攻击他。
他略一运气挡开攻击,马上与女子拉开距离,此时他一只手紧了紧怀中的婴孩,另一只手紧握早已被他拿出的宝刀,严阵以待的面对那不知底细的女子。
禾姝见他躲过,再次近身,劈砍而来。那刀客刀法老练,见招拆招,却还是架不住对方剑法精妙,变化奇诡,勉强拆去一招,他便迅速后退。
好在那女子只是站在原地,没有继续攻击的意图,刀客却并不敢放松警惕,刚才一番试探,他无法看出女子究竟是什么路数,她剑法奇绝,诡谲多变,却又刚劲迅猛,巧中藏拙,绝非江湖中人。
他行走江湖十余年,从未听说得罪过这号人物,也不知她究竟有何目的……
“阁下是何人?傅某行走江湖多年,从未见过阁下,若有得罪之处,傅某向阁下赔罪。”
刀客看着前方那飘忽不定的身影,身形愈发清晰,他感到胸膛似有雷鼓响动,沉闷不止,怀里的婴孩始终安静,若非细若的呼吸声他险些以为其早已丧命。
女子站立于前,却静立不动。刀客瞬间感到有种风雨欲来的意思,他突然觉得身上好像背负了上千斤的山石峰峦,压得他深陷雪里。
他生怕怀中婴孩闷死在雪中,将他举在胸前,刀客感到喉间腥甜,心里暗道恐怕受了内伤。他目光定定的看着面前身穿雪青宫装的女子,心里涌起一层无力感。
她肤如霜雪,粉面含春,却生就一双冰晶琉璃似的瞳眸,远山秀眉间一粒朱砂分外醒目。
那双淡漠如霜的瞳眸,此刻却直勾勾的盯着他怀里的婴孩,难以言说的情绪浮现在她眼中。
“阁…阁下,你应该不是凡人,我不知道你与傅某有何仇怨,但这不应该牵连一个肉骨凡胎!”
刀客痛苦的顶着这重如千钧的威压,感觉五脏六腑都跟着破裂开来,却始终紧紧护着怀中的婴孩,不肯放松一分。
闻言,禾姝心神一震,他的话瞬间点醒了她尚未泯灭的道德感。
是啊,她是仙人,而他怀中的婴孩无论日后会有多大的作为,此时也不过是个肉体凡胎。她恃强凌弱,如此趁人之危,不过是小人行径罢了,他日纵然避过危难,良心也实在难安,不如……
思及此,她不再释放威压,转而用灵力将刀客从雪里救出,又取出一枚丹药引至他的面前。
“你是凡人,适才受我的修为影响,恐怕损伤了心脉,这枚金丹算作我的赔偿,你服下后内伤自可痊愈,我说话从不作假,你大可放心。”
禾姝说完,手中的长剑便也消失不见。
见此,刀客心中纳罕,面上虽犹疑不定,却也只得服下金丹,以便伤情好转。他无法理解女子前后不一的行为,刚才明明要杀他,现在却又要救他,如此这般当真令人费解。金丹吞入体内,不过须臾,他便觉一股暖流,自喉间流向四肢百骸,最后凝于心间。仅仅一粒金丹,曾经暗藏在体内的旧伤也被修复,他暗自感叹仙家丹药的功效,抬头看向那神仙女子,发现她依旧盯着怀中婴孩,眼神一错不错。
刀客虽心中叫苦不迭,又无可奈何。
“阁下既是仙人,为何要揪着我们不放?”
他说完,不着痕迹地观察对方,但禾姝默然而立,好像没有听见一样,沉浸在白雪纷飞的世界里。
对于刀客的问题,禾姝没办法回答。
最近脑海里浮现的情景像一根刺扎在她的心间,愈是回想,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便愈是清晰。
她将此归咎于天机术,最近频繁的使用它窥探天机所带来的惩戒。
那些画面如梦似幻,她姑且称之为梦,梦里的她如同跳梁小丑,疯了似的痴迷剑尊,也就是她的同门师兄姜重眠,她发誓愿意为师兄做任何事,哪怕生命终结。清冷孤傲如师兄,自然是拒绝了她满腔的浓烈爱意,当面表白被拒,沦为修仙界众仙茶余饭后的笑谈。但梦里的她并未轻言放弃,反而迎难而上,整日纠缠,全然没了骄傲。
她疯狂嫉妒与师兄接近的每一个人,直到梦里百年一次的仙门大开,仙人广收凡间弟子。太一仙门便是她所处的仙门,同样也不例外。梦里的师兄破例收下了一位弟子,名叫傅怀雪,他虽为凡人却天赋异禀,于剑道一途而言实在是难得人才,加之刻苦努力、勤学好问,修为更是节节高升,被掌门断言有望与剑尊达到同一高度。
这引来了她的嫉妒与打压,她虽与剑尊师出同门,但奈何入门太晚又伤了根基,这一辈子都难以达到剑尊的高度。她恨傅怀雪轻易做到她费尽心血也做不到的事情,轻易就能追赶上师兄的脚步。
于是,她用尽手段,想要将他打落泥潭,却作茧自缚,葬身魔窟。百载修为,仙体金丹,气化清风,化为乌有。
傅怀雪是天命所归,众仙拥戴,经历坎坷便能成为神君。而她禾姝只不过是受人操控的木偶,为他的成神之路增添波折罢了。
纵然是梦,她却好像经历过一般。这更令禾姝气闷恼恨,她在仙门修行五百载,跟随师祖感受天地玄妙、遍览仙门道法,师祖所传授本领她无一不通,无一不精。入门虽晚,却也在门中站稳脚跟,被人尊称为清虚娘娘。
梦里那般不知分寸、执迷不悟的作态,竟叫她自己也不能理解。索性便在沧浪山放空识海,闭关修炼数日,以平复心中戾气。
之所以来此,是因为她想明白了问题的根源,只要傅怀雪不出现,一切就不会发生。他就是一切的祸端。
她自认为想明白其中关窍,凭借对梦中的理解,便气势汹汹来此打算先下手为强。岂料到傅怀雪现在竟还只是个婴孩,她禾姝自斩断尘缘以来,所得所学皆是堂堂正正,若令她为己私欲杀了婴孩,不仅于道心不利,还会让她良心难安、寸步难行。
更何况,刚刚她提剑攻击眼前刀客,所用剑法迅猛狠辣,却总被对方巧妙躲过。
冥冥之中似乎总有一种阻力,在阻止她的荒谬行径,她心里冷笑,嘲笑自己畏畏缩缩竟为失败找借口。
天道如此嘲弄于她,那她也总该给这个天命之子送些“礼物”才好。
“你是这孩子什么人?”禾姝问道。
闻言,刀客怔愣片刻,心里虽有不解,但还是老老实实道:“此子家中遭逢大难,父母皆惨死在贼人刀下,我是江湖中人,早年被人追杀身受重伤,幸得其父相救,今时恩公遭难,我空有功夫却救不了他们,只得护送其子躲避追杀。”
禾姝心下了然,结合后来傅怀雪潜心修炼,斩杀仇人的事件,刀客所言不假。
“你倒是仁义之人。”禾姝说着凑近刀客,面色玩味,“他的仇家身份可不一般,你不怕命丧黄泉?”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条命舍给恩公那般君子,我也无甚遗憾!”刀客字字珠玑、声音铿锵有力,那久经风霜的眼眸也染上了他热烈的情感,变得红润潮湿。
禾姝沉默,看他良久,也不知想到什么,旋即冷哼一声。
此时天已大亮,白茫茫的雪地里顷刻间光芒万丈,不远处传来一阵鸟雀的鸣叫,声音哀怨里透着几分愉悦。
刀客早已放下刀,抱着怀里乖巧的婴儿,心里涌起无限希望。他直觉这女子的杀意已经消散,看着她转身向前走去,空旷的地方竟突然间出现一只巨大的青色异鸟,它张开巨大的翅膀上下扑闪,侧头接受女子的爱抚,头上的花翎随着动作来回晃动,正是陪伴她许久的青鸟后裔。
她回首看向站在原地的刀客,摘下腕间一只不起眼的银镯,用灵力引至他的面前。
“这只镯子伴我多年,待此子长大你转交给他,如有困难,可来太一仙门寻我。”
话落,不等刀客作出回应,便随异鸟化为清风消失不见,顿时太阳冲上九霄,厚重的白雪在日光的照耀下,不免染上暖意。
刀客手握银镯,观摩片刻。这银镯形似竹子,又如动物脊骨,通透如玉不似银制,内侧篆刻奇异的纹路,似乎是一种文字,但他并不了解。
前路漫漫,他也不知道该去何方。只把镯子收起,向远处炊烟袅袅处赶去。
远在修仙界的太一仙门中,一众弟子此刻都站在掌门大殿下的广场上,正在热火朝天的讨论着什么,几个弟子讲的面红耳赤,好不激动。
“你们都站在这里做什么啊?”一个声音突兀的插进来,那几个聊的火热的弟子停止交谈转头向声源瞧去。
只见一位娇俏少女正张着亮晶晶的杏眼,歪头打量着他们。
她穿着打扮很是讲究,外罩金丝玉蝶纹白袍,腰系镂空蝶纹白玉坠,身姿灵动如飞蝶。这般打扮只能是内门七长老的亲传弟子,水琉璃,这诨名都是弟子们私下自行称呼的,一向不会在她本人面前称呼。
“原来是叶师姐,听说师姐随大师兄去颍川除魔,怎得回来如此快?”那弟子见叶琉璃出现在此,也是觉得奇怪。
“哦,日前颍川魔修已经伏诛,我待在那里浑身都不自在,便告别师兄提前回门,不知几位师弟在讨论什么?”叶琉璃简单解惑后,便将话题转到刚才的问题上。
“适才是因为五长老发布了一个任务,他想要一株龙血莲,任务奖励很是诱人,是一颗上品聚灵丹。”弟子回答道。
“龙血莲生在栖霞谷,而栖霞谷位于魔界边缘,其险恶程度不亚于直面魔修,连我去那里都要找师兄陪同,以我来看,这样的任务决不是面向你们的。”叶琉璃面上关切,心里暗道,五师叔这人性子未免急躁,纵然再想要龙血莲,也不该这般莽撞发布任务,若有弟子贪图丹药不顾性命,到时该如何收场?
“咳咳……叶师姐多虑,这任务有限制,只有金丹中期以上的弟子才能接收,我们在这里讨论的原因并非任务本身,而是这任务刚刚已被小裴师兄领去了。”那接话弟子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摸着后脑的动作也稍显不自在。
“裴伯英?他两年前不才刚刚结丹,这才过去多久,竟然……”弟子话里的意思叶琉璃倒是明白了,只是觉得惊讶。
“谁说不是呢!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小裴师兄如今寿元尚不过百,就已经达到金丹中期,日后成就恐怕不在剑尊之下啊!”那弟子感慨间,先前聚集在广场的弟子早就一窝蜂散去了,偌大的广场只余下二人。
虽说叶琉璃是出了名古灵精怪、活泼好动,但她好歹挂了个师姐名头,那弟子此时面对她只觉得有些尴尬,赶忙向她告别,也消失在广场上。
叶琉璃站在原地,眼里若有所思。直到腰间玉佩发出蓝色光晕,她才像想起什么,猛的一拍脑袋便赶去大殿。
此刻大殿内,掌门静立其间,面色平常,身旁站着七长老,她身着碧青色宫装,依旧光彩照人……
作者有话说:
女主的衣服颜色,雪青是一种紫色。设计她的性格时,我就觉得她会是紫色最好的代表,也符合我一直以来对紫色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