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五月的海棠花开的正盛。
它们像是在庆祝着什么似的,开得比往年都要旺盛些。
范闲坐在李承泽的墓前,看着眼前的墓碑发呆。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来了多少次这里了,每次来都会带上一束葡萄放在他的墓前。
这次也不例外。
他记得他的承泽最爱吃葡萄了。
范闲轻轻地抚摸着墓碑上刻着的字,眼神温柔而悲伤。
“承泽,我来看你了……”他轻声说道。
风吹过,花瓣纷纷飘落,其中一些落在了李承泽的墓碑上。
“花开了呢,很漂亮吧?如果你还在,或许会更漂亮。”范闲喃喃自语道。
过往之事在他脑海里响起,那日李承泽在他面前服毒自尽……经历了这么多,他好像忽然明白他和李承泽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个结局……
“承泽,我们不该是这样的,我们的结局不应该是这样的,如果我站在你的角度去想这些事,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范闲的声音越来越低,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他们太像了……两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傲骨……
站在他的角度,他想要李承泽放手,他自认为自己能保护好他。他却忘了,他们两个是一样的人,都不会甘心做金丝雀。
李承泽是身不由己,他必须去争,储君之位,从始至终都是血流成河,他想把李承泽拉出来,让他不去争,他不想李承泽死,却不曾想,自己这样做,才是杀死李承泽的罪魁祸首。
李承泽没了左膀右臂,太子登基不会留他性命……他也不会自己输了苟延残喘的活着……他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他的骄傲和自尊,如果败了,他不会想看到这样的自己,只能用死来结束生命。
或许死亡对于李承泽而言,也是一种解脱吧。
李承泽终于可以不再去面对那个没有尽到一点父亲责任的庆帝,也不必再面对心狠手辣的太子,更不需要再去面对这个充满了阴谋诡计,勾心斗角的皇宫。
李承泽曾经无数次地想要逃离这座金碧辉煌却又如同牢笼一般的宫殿,却发现自己无路可逃,只能以死来换自己解脱……
可惜太晚了……范闲明白的太晚了,这个人已经不在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可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你已经不在了……”范闲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抬起头,望着天空中的云朵,仿佛看到了李承泽的笑脸。那张脸上扬起的笑容,总是那么虚伪,他的笑总是不达眼底,好像没有什么能让他开心起来,他像是个提线木偶,好像对谁都是虚情假意的笑……
他像是早已经没了灵魂那般,犹如行尸走肉一样的活着,在他身上看不到灵气,他像一朵已经枯萎了但还没死的花……
“希望你在那边能够幸福快乐……”范闲低声说道。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孤独而又落寞。
五竹不知道何时站在他的身后,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
“叔,神庙可不可以逆转时空?回到一切都没发生的时候。”范闲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知道这个问题很愚蠢,但还是忍不住想问。
“不可以。”五竹摇了摇头,“没有人可以逆转时间,时间是不可逆的。我们只能面对现实,向前走。”
范闲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头来:“可是,如果我想改变过去呢?如果我想让一切重新开始呢?”
五竹叹了口气:“范闲,过去已经过去了,我们无法改变它。时间是这个世界上最神秘的,没人能逆转。”
2.
四周空无一物,只有无尽的黑暗和虚空。
李承泽像是失去了灵魂一般,缓缓地向前挪动着脚步,没有目的地,也没有方向。
突然之间,天地仿佛开始旋转起来,时间和空间也都开始扭曲重叠在一起。
就在这一瞬间,李承泽猛地从一片虚无之中惊醒过来。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再熟悉不过的床帘,他撩开床帘,入眼的是他的寝殿,困住他的地方……
他心里不禁疑惑: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痛苦地将脸深深地埋进手掌之中,紧紧捂住自己的脸庞,似乎想要逃避这一切。
上天对他不公,他明明已经死了,已经解脱了,为何连死了都还要让他回到这个地方
啊对,他好像还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在梦中,他拥有一个宠溺他到极致的师兄,他的师兄没有名字,好像叫祂……还有一个把他当作亲生儿子般呵护备至,捧在手心里的师尊……
这个美好的梦境,宛如所有幸福的集合体,让他心生向往。
可是,当他从睡梦中惊醒时,才意识到这只不过是一场虚幻的美梦而已。
他苦笑着,原来只是黄粱一梦啊……他还以为他是有人爱的呢。
醒来后,哪里会有疼爱自己、呵护自己的人呢?这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幻想罢了。
他是棋子,他是磨刀石,摆在他面前的所有路都是死路……
他不论走哪一条都是死。
他如同被囚禁在笼中的金丝雀,无法逃脱,无处可去。他早就应该明白,不应该抱有过多的奢望......
但是,当他从床上坐起来睁开眼睛,拉开床上的帘子,有些疲惫的走出寝宫,却惊讶地发现,那个存在于他梦境中的师兄,就坐在他的秋千旁喝酒……
仰起头来喝酒时露出的那张脸,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忘记的。
那张脸正是他梦中时常出现的师兄的面容。他不禁感到一阵疑惑,但更多的是惊喜。
他试图压抑住内心的激动,轻声地唤道:“师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确定和期待。
“师弟,醒了?”回应他的,是那个他无比熟悉的声音。
“师兄,真的是你?”李承泽脸上难见的浮现出喜色,这是他梦境里的师兄,能再看一眼,哪怕知道是梦,他也甘愿沉沦在这梦境里。
祂站起身揽过李承泽的肩,捏了捏李承泽的脸:“如假包换。”
“师尊有事不在,轮到我大显神通了,接下来就由我保护师弟吧。”祂嘿嘿嘿的笑了起来,有师尊在,总是没他出手的机会,好不容易师尊不在,这次放他一个人保护师弟,可给祂高兴坏了。
“时空逆转,这次,有师兄在,阿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怎么开心怎么来。”祂看着李承泽眼中闪过一丝宠溺。“外面的那些事交给师兄。”
轻轻抚摸着师弟的头发,感受着那柔软的触感。
他的师弟不是没有人疼爱,师弟还有师尊和自己。
庆帝把祂的师弟当棋子,那祂就掀了这棋盘,庆帝想要杀祂的师弟,那祂就剑指庆帝,为祂的师弟要个说法。
如若不然,祂便搅得这庆国皇宫天翻地覆,永无宁日,让那人尝尝阶下囚的滋味……
3.
范闲只记得自己在李承泽的墓前昏睡过去,意识模糊间,仿佛看到了李承泽的身影,但当他试图伸手抓住时,却发现那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再次睁开眼,他发现自己竟然骑在了一匹马背上,而眼前的一切都显得如此熟悉。
范闲环视四周,这是回京的路?自己还和李承儒一起。不是,李承儒?!!
李承儒是吃了什么仙丹妙药吗?怎么看起来比以前年轻了几岁。
不对,还有他的真气……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倒退到了几年前……
他压下心里的疑惑,他还没有搞清楚现状。
“待会陛下问起,就把这次禁军行动全部推到我身上吧。”李承儒骑在马上道。
“什么?”范闲有些摸不着头脑,禁军?他何时出动过禁军?
“最近才想起来,京中这些禁军缺乏演练,这样下去不是个事,今日出京,不就是为了好好练一练?”李承儒开口,似笑非笑的道。
“大殿下,我问一下,现在是什么年?”一个不成熟的想法在范闲脑海中冒出来,但他还是想证实一下。
得到想要的答案,范还掐了自己一把,确认一下这是不是梦,得知不是梦以后,他眼睛都亮了几分。
真好。
他真的回来了,回到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
李承泽没死,他也不用再面对冰冷的坟墓。
他本就不是什么无私大义的人,重来一次,他什么都不去想了,李承泽不是想要那个皇位吗?他去给他争来。
如果李承泽只想过闲云野鹤的生活,他也陪着。
只求这个人不要再离开他。
李承泽死后,他才知道,没有李承泽的世界,他是不完整的,他不能没有李承泽。
当这个人不在的时候,他才如梦初醒般意识到,自己对李承泽的爱早已如野草般蔓延,深入骨髓。
荒谬啊,他也觉得荒谬,他怎么会喜欢男子,可事实就是如此,摆在他面前。
他喜欢李承泽,但却一直不敢承认,甚至试图逃避这个现实。
他是爱李承泽的,但是他也恨。
他恨李承泽为何不肯拉住他伸出的手,为何执意要去争夺那个地位。他可以保护好他的。
这种矛盾的情感逐渐演变成一种偏执,他执着地想要将李承泽从这片泥泞的沼泽中解救出来,想要折断他的双翼,让他只能依附自己,永远陪在自己身旁。
李承泽死后,他也才渐渐明白,他的偏执才是杀死李承泽的罪魁祸首,李承泽不可能会依附别人,他不会允许自己苟延残喘的活着。
说到头来,到底是他亲手杀了自己爱的人。一步步的把爱人逼入绝境。
范闲哭笑一声,还好,回来了,他还有机会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他还有机会向李承泽赎罪。
范闲通过和李承儒的几句话来判断现在是什么时候,禁军出行去送林相,现在应该就是回宫请罪了。
庆帝!这个老阴逼,他的巴雷特呢?回去他就找个机会去拿子弹,这老阴逼要是安安分分的还好说,要是威胁到他的承泽,他就一枪崩了这老阴逼。
范闲和李承儒一同前往皇宫,准备向庆帝请罪。
进宫后,庆帝先召见了李承儒,让范闲先留在殿外等候。
李承儒出来后拍了拍范闲的肩膀:“我在外面等你。”
范闲点了点头,心情轻松地和范建走进宫殿,那步伐稳健,仿佛不是来请罪的。
庆帝坐在椅上,专注地擦拭着手中的箭头。他的目光不时地瞟向范闲。
“陛下,臣是前来请罪的。”范闲微微躬身后说道,嘴上是这么说,心里恨不得赶紧完事了去找李承泽,这老登要不是自己现在打不过他,早给他一枪爆头了。
庆帝并没有立刻回应,继续擦拭着箭头,似乎对这个问题并不在意。
范闲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庆帝的指示。
终于,庆帝放下了手中的箭头,抬起头来看着闲。
“说说吧,请的什么罪。”庆帝语气平静地问道。
范闲深吸了口气,说道:“臣私自离京,还调用了黑骑。”他说完后,将手伸进口袋里,拿出了一本小册子。这本小册子正是林相对他说过的,让他交给庆帝的东西。
他五竹叔叔是不是快回京了?很好,可以两个人联手把这个老登干掉。
范闲内心狠狠的骂着庆帝这个老登,庆帝自然是不知道范闲内心的那些小揪揪的。
“范闲,你该完婚了。”庆帝放下手中摩擦的箭头,看着范闲。
“啊?!我吗?”范闲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刚才一直在想李承泽,都不知道这老登都说了些什么。
“怎么,你还想换个人?”
“呃,陛下都这么说了,也不是不可以。”范闲摸了摸鼻子。
“你还真想换啊?给朕说说,你想换谁。”庆帝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范闲。
“臣想换的对象,暂时还没跟臣说他心不心仪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