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说起来，苏丽琅娜你的生日快到了吧。”魔神皇书房里，讨论政事之余阿宝问道。

苏丽琅娜诧异道：“话题跨越度太大了吧，我们不是在讨论人族关税的提价吗？ ”

“突然想到就问了。过了今年我们的丞相大人就是成年魔了。想好怎么过了吗？”阿宝指了指桌上龙皓晨新做的蛋糕打趣道。

“都忙成狗还过什么生日，让厨房煮碗面就行。”苏丽琅娜随口拒绝。生日有什么好过的，她忙着跟人族签订新进出口贸易呢。不平等条约它不香吗？这次要是谈下来魔族能赚一大笔，谈不拢让萨米基纳和华利弗带兵去御龙关溜一圈就当练兵了。

“成年礼很重要不是。”阿宝找了个碟子将一人份的蛋糕切成两块，把其中一块分给她：“要不我帮你办？生日蛋糕想要什么口味的，龙皓晨最近发明了很多新品种，我尝着都挺不错。”

“龙侍卫已经被你逼得从魔神皇亲卫转行为魔神皇御用厨师了吗？”苏丽琅娜小口吃着盘子里的蛋糕。糕点绵软，奶油香甜，倒是比上弦月魔茶餐厅做的好吃。难为龙皓晨能在阿宝奇奇怪怪的要求下做出他满意的甜点。

“冤枉了，我可没欺负他。这是他做来给冷筱吃的。”阿宝举手表示无辜。

“他们姑侄俩向来关系好。。”苏丽琅娜笑道。

“有时候我都怀疑他养孩子养出习惯了。本皇的女儿本皇想怎么教育怎么教育，他倒好，什么都想插一嘴。不知道的以为他才是冷筱的父亲！”阿宝没好气道。

姑娘家大晚上不回家，跑到酒吧开黑让他抓回来训几句怎么了？龙皓晨黑着脸帮他给冷筱那群狐朋狗友的家长打完电话，一回头见他在训魔二话不说拦在前面。

一来二去惯的那丫头无法无天，对他的话阳奉阴违。得亏还算明事理，不然他非把龙皓晨抽成猪头。

想到此处阿宝抱怨起来：“如今我一句重话也说不得她，姑侄两个泪眼汪汪地看着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什么暴虐猖獗的封建家长。天可怜见我只罚抄了几遍宫规，枫秀那时可是直接上鞭子揍我。”

“毕竟是从小带大的，或许真的把公主当成自己女儿了吧。”苏丽琅接话道。血脉相连的孩童是最会给魔带来希望的，从龙皓晨的经历来说将从小带大的孩子当成亲子也并非不可能。

“美的他，我一会儿就揍他一顿长长记性。”阿宝哼了一声道。

“你现在就像个滥用私刑欺负妻儿的封建家主。”苏丽琅娜吐槽他。魔皇宫这一家子关系真是混乱，冷筱的母亲生完孩子被阿宝收做枫秀的妹妹出宫改嫁。多年来哥哥当爹侄子当妈，亲爹见面叫祖父，亲妈进宫叫奶奶。上到枫秀下到龙皓晨整个超级加倍，也不知道未来王夫见家长的时候头大不大。

“不会说话就别说，本皇多年以来洁身自好，妻在哪儿呢？”阿宝白了她一眼道：“你谈判谈晕头了吧，胆敢当面编排本皇。”

“好吧，忘了你只有个前夫，现在还时不时出来跟你聊天呢吧。有没有复婚的打算？”苏丽琅娜八卦道。

正说着龙皓晨开门进来，面不改色地将手里的茶水送到两魔面前。

“不知道敲门吗？”阿宝皱眉，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了，端个茶水都要半天 。

“抱歉陛下，我最近学会了一道新菜，中午做给你吃好吗？”龙皓晨旁若无人地道。

“你没看到我在议事吗？”阿宝不满道。

“你有什么事是我不能听的？”龙皓晨反问道。

苏丽琅娜悄咪咪地隐到一旁吃瓜。

阿宝有种不好的预感，问道：“什么菜？”

“苦瓜炖冬瓜。”龙皓晨笑眯眯地把满汉全席换成黑暗料理：“看在我辛辛苦苦照顾您和公主的份上，舅舅没吃完的话我会很伤心的。”

“不吃，你发什么疯？“阿宝不悦道。

“我怎么不知道陛下还有位前夫，方便细说一下吗？”龙皓晨拉下脸来。

“自己一堆事就别管我了。”苏丽琅娜识趣地告辞，留下阿宝一个魔收拾烂摊子。

让你专挑天才睡，翻车了吧。

苏丽琅娜出了魔皇宫直奔办公楼，她确实不是很在意成年礼，一场宴会而已，办得再辉煌总有曲终魔散的时候。何况她已经过了许多个让无数魔族艳羡的生日会，在那焕然如梦的隔世。

魔神皇赐下厚礼，月魔神带来乐声，星魔神筹划的生日惊喜一一浮现。

话本里俗气老旧的搭讪手段足够让魔女如花般绽放的笑容。她曾戴上舅舅送来的红宝石桂冠，调皮地将魔神皇赏赐的礼物随手扔给父亲，甩开侍女的拥护趴在阑干上偷看舞台中央演奏的魔，听他美妙的琴音。

细长的手指在琴键上翻飞，优美的乐声从指缝间流出。魔族最好的钢琴家奉上最好的音乐庆祝她的生辰。

身为一名优雅大方的贵族小姐，苏丽琅娜尊崇这位附庸风雅的魔神，不止一次找来对方所作的琴曲弹奏，更不吝啬夸赞月魔神的音乐造诣。初次见到本尊，兴奋之下便躲在阳台上偷看，为他的音乐听的如痴如醉。

肆意打量本是一种冒犯，尤其对方是万魔之上的强者。但谁会同孩子计较呢？这是是瓦沙克难得开口拜托的场子，阿加雷斯抬头看了眼沉醉在乐声中的孩子，青春的颜色朝气蓬勃。他冲今天的主角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贴心地换了一首生辰吉乐。

愿你吉祥，祝你安康。万千魔族共赴盛宴。

像之后的许多次一样，送礼的魔因为身体原因没有出席，却始终将苏丽琅娜捧为群星环绕的皎月。

父母双亲在畔，亲戚友人祝福，偶像俯身演奏。谁叫她在魔女中尊贵非常，谁叫世上唯她快活不减。

这是她浸在蜜糖里的前半生，以至于之后的半世流离用来报答。

舅舅精心打造的桂冠碎裂，至交被挂在十字架上，王的外孙覆灭魔族，风雅的亲王不断给族人戴上镣铐。

族人的血泪湿透干涸的土地，下面埋着她拼死带出来的魔。

我带你们回家，可我也要死了。

掩护他们前往北海是我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山海之滨，葬身之地，高山上的坟帚能否听到我的歌声。

希望我的血肉能滋养这片生养我的土地。

“梦幻天堂即将开启，人族献上十个名额换取通商条约的平等，你怎么看？”晚间苏丽琅娜再次出现在魔神皇的书房，为魔神皇带来人族的提议。

上一次的梦幻天堂魔族因为权力更迭没有参与，这次则是对方主动献上，合该捞个够本。

“冷筱太弱了。”阿宝苦恼地摇头，血脉不纯还是影响了冷筱的修炼速度，饶是他时时盯着也不过七阶修为。

“殿下只有十四岁，七阶的实力足够傲视同龄者，陛下何必吹毛求疵呢。”龙皓晨不高兴地插话道。

“敌人可不会管她是否与自己同龄。”阿宝斥道：“我不过说了她几句，你接什么话？没有你护着她能如此玩物丧志吗？慈母多败儿还要我说多少遍！”

“殿下从未懈怠修炼，陛下您对她太严苛了。”龙皓晨难得对他强势。

教育问题上一人一魔总有不同的看法，阿宝主张皇储应该严格教养，龙皓晨则认为姑娘家娇惯些也无妨。两个大佬都是头一次带娃，一个强势傲慢一个寸步不让，争执起来能吵翻天去。尤其是冷筱逐渐长大，魔皇宫的翻新速度一点不亚于狂战魔神府。

眼看他们又要为这事吵起来苏丽琅娜连忙打断，把话题拉回正轨：“梦幻天堂危险系数不高，又有陛下随时救援，让殿下出去走走也无妨。二位再是一方强者，总归不能时时护着她。”

“让她去看看吧，省的整日在宫里无所事事，不过得找个足够强大的护卫。”阿宝也点头同意她的建议。

“让我去吧。我会照顾好殿下，带回您需要的东西。”龙皓晨在他身前跪下：“如果我能带回您要的东西，您能否满足我的痴妄？”

比如把经常跟阿宝聊天爬他床那个家伙丢圣水里去。

伊莱克斯：窦娥有我冤吗？谁爬他床你找谁去。

每次都被踹下床或者半夜醒来身边魔突然消失的龙皓晨不知道伊莱克斯和奥斯汀格里芬是两个人，只知道阿宝的项链里藏着个实力不俗的灵体负责帮他干各种杂事。

阿宝很在乎他，任自己闹了好几次都不听。

“我已经有了天谴神位，自然女神的神格对我来说意义不大。”阿宝捏了捏他的脸：“本皇只有一个女儿，得替她打算。”

龙皓晨的眼睛亮起来，这可比他自己获得神位还要开心。

至于冷筱生父既不是他也不是阿宝这个问题早就被丢到犄角旮旯去了，抢孩子这事阿宝不是没干过，况且他是来加入这个家的。

“让黄烁去吧。”阿宝揉着眉心道。

“陛下，您连这点小事都不肯答应我吗？“龙皓晨失落地看着他。

“得寸进尺的家伙，本皇不够惯着你吗？”阿宝把他提过来拉近自己：“胆大包天亵渎魔皇，按律本皇该把你拖出去斩了。现在还把你留在身边心里没数？”

“陛下，殿下还小离不了人。”龙皓晨道。

“冷筱不小了，本皇给她换个保姆一样过。”

“咳咳。”苏丽琅娜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看到他俩脖子上的牙印和脸上的抓痕。

想起来还有个宰相在场，阿宝尴尬地收回手道：“就算你说的再天花乱坠本皇也不会让你去。”

“我一定会看着殿下的。”龙皓晨连忙举手保证。

“上回格拉利什你是怎么说的，结果呢？等本皇过去地都让她犁三遍了，一身的土和泥，跟个野猴子似的！”阿宝一点不信他的保证。龙皓晨的信誉在冷筱的事上一点不值钱，甚至还会帮她跟自己诡辩。

“如果陛下和龙侍卫实在担忧的话在下倒是有一个魔选。”安静多时的苏丽琅娜将一个身份玉牌推给阿宝。

“他最近怎么样？”阿宝摩挲着上面的字体，意味不明道。

“钓钓鱼养养花，最近迷上了宠物，弄了只魔兽幼崽养着。”苏丽琅娜答道：“白姑娘嫁出去后庄园里只剩下他一个主人出去旅旅游也算关爱中老年魔了。陛下将永恒之塔的圣卫派几个给公主也好应急。”

“是该让他尽尽父亲的责任了。”阿宝玩着手中的玉牌，思考许久后对龙皓晨道：“传令黄烁和黑龙亲卫留在外面接应。让枫秀压制力量跟在冷筱身边，出了问题拿他试问。”

“先皇那里就由我去说吧，龙侍卫的性子怕是搞不定他。”苏丽琅娜看了眼纠结的龙皓晨道。

阿宝点头，挥手让他们离去。

枫秀一动不动地盯着苏丽琅娜，并不接她的话茬。

阿宝狠，苏娜毒，这对君臣什么德行他可太清楚了。苏丽琅娜口中的放他出去不会是找个借口送他上黄泉路吧，毕竟阿宝如今的统治稳固，他这个先皇也退居幕后十余年了。

“自然不是随便出去玩，陛下希望您能照拂冷筱公主。”苏丽琅娜也不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

“不去。”枫秀直接拒绝。他可没忘记那丫头有多难带，阿宝又是个蛮不讲理的。后续指不定多少麻烦事，他想孩子抱抱魔兽不好吗，何必去惹那个活爹。

“分离多年陛下不想女儿吗？”苏丽琅娜循循善诱：“阿宝陛下难得松口，你们正好多些相处时光。”

“一个从小离开的孙女，本皇在乎她做什么？”枫秀转过身去不愿与她多说。

“是啊，陛下不想她，所以弄了只红龙养着。”苏丽琅娜走到他面前坐下，伸手抚摸了下他手里睡得香甜的魔兽。

闻言枫秀的表情不太自然，白玥长在人族对他敌意甚大，前几年住在一起时深居简出。阿宝篡位夺权，父子形同仇敌。冷筱生下来就被抱走，他第一次见的时候都会跑了。

三个孩子没一个在他身边长大的。记忆里只有阿宝抱着襁褓离开的背影，这其中的滋味谁苦谁知道。

冷筱是他的心结，失去至尊身份后被夺走最后的孩子，使得他对冷筱感情复杂。多年以来磕磕绊绊地相处，但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本皇答应你。”枫秀点头道。

今月曾经照古人。

这是某位叛军首领临死前寄给他的书信。或许是质问或许是讽刺，阿加雷斯不想弄清楚也不愿去想。

越过层层阳光他仿佛看见了昔日的魔族太子，曾经礼貌叫他二叔的魔安静地躺在祭台上，光明的长剑贯穿他的胸口，冤魂的怨念遮天蔽日。

还有那个在窗台上陶醉地听他琴声的孩子，不久前闯入他的法场劫走了劳作的奴隶。那姑娘还是幼崽吧，瓦沙克曾用一件法器交换他奏乐祝其平安，若是长大定然未来可期。

可惜了这些不世出的天才，神给了他们万中无一的天赋，却没教会他们识时务者为俊杰。

到处是战火和毁灭，绝望的哭喊。

这是他熟悉的环境，是他不能理解的感情，为什么反抗，为什么拒绝？融入人族不好吗？

不屈，挣扎，拼上一切守护本就不是一族的同胞最后被潮流吞没，成为史书上寥寥几个字。短短几年里他见过太多这样的魔，始终搞不明白他们不顾一切的意义在哪。难道仅仅为了给她注定毁灭的国家陪葬吗？

不明白啊。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越来越喜欢去找枫秀和瓦沙克喝酒，虽然他们可能不会再想见他。但他们已经死了啊，死人怎么能不迁就活人呢？

抓捕奴隶是可以原谅的吧，曝尸荒野是可以原谅的吧。一切为了大局，为了平息人族的怒火。

都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们会理解他。

枫秀随风而逝，瓦沙克被那个女人带走。他寻找他们的方式就是来到高高的山上，坐在山顶看日新月落，絮叨年少轻狂亦或壮年之志 。

他不觉得自己背叛了枫秀，政见不同而已。

他不认为自己对不起瓦沙克，失去星魔神和继承者的族群如何能统领魔族？

何必自欺欺人。

月夜来到他身边，打着和平的旗号要求他带领仅剩的亲信出战北海蛟王，他第一次打量了这个女儿。

善解人意的皮囊下藏着对绝对权力的渴望。月夜是他最宠爱的孩子，她把自己的一切学得很好。

虚情假意，冠冕堂皇。

“我会带领他们出手的，月的魔神不会辱没月的荣光。”

没问他们这群老家伙死后月魔族的未来，没问她与谁勾结要置他于死地。

他承认自己背信弃义，嗤笑自作孽不可活。

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始终将自己看做人族的混血者，忘记了在遥远的千百年前月的光辉为无数魔族指引希望，忘记了阿加雷斯之名的由来。

那是亘古的岁月先祖英勇征战的时光。

神啊，我愿以卑贱之躯洗刷罪孽，请处罚我这愚蠢而卑劣的背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