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夜里，打地铺的龙皓晨睡得正酣，帷幔里的魔却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一息之间从行宫的卧房被移到永恒之塔顶层，身下的床铺也成了陌生的样式，死气沉沉的装饰让阿宝不满道：“大晚上把我弄进来干什么？”

“拉你进来说说话，反正你也睡不着，不如同老夫聊天解闷。”灰色的灵体围着他绕来绕去。

阿宝回道：“本皇是被你弄醒的。”

“但你睡不安稳。”苍老的声音揭穿他。

阿宝嘴不饶人：“没你半夜扰眠，本皇睡得不知有多舒坦。”

伊莱克斯对他的嘴硬习以为常： “老夫不是给你准备了床，你边睡边跟我聊天便是。”

“你怎么不边死边活？”阿宝不客气地反问。

“老夫本就只是一缕魂体……”

“行了，你想问什么？早问早完。”阿宝打了个哈欠把头埋到枕头里。

“看你每天噩梦连连又把龙皓晨留在身边觉得有些奇怪。”伊莱克斯不解道：“既然他让你这么难受为什么不杀了他？”

阿宝拉过被子盖好，滚了两圈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拒绝回答。

“行了行了，老夫不问了。现在的小孩真是一点也不知道尊重前辈。”伊莱克斯各种碎碎念，一会儿又开始找话题：“你说枫秀知不知道奥斯汀格里芬只是个幌子，真正的天谴其实是你这个手握毁灭权柄和天谴神格的魔神皇。”

“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封印天谴是魔神皇的使命，他现在还是魔神皇吗？”阿宝轻嗤一声不以为意。

“可是你这个魔神皇就是天谴。”伊莱克斯不依不饶地问道：“你说如果我消失后没有人帮掩盖你的气息，身份暴露的你会不会被大义灭亲。”

“你应该考虑的是我会不会对他大义灭亲。”阿宝不屑一顾，大不了到时候关门放龙皓晨，反正那小子口才好，枫秀也吃他那套。

“不识好歹的小子，老夫是担心你。随着等阶的增长，你身上的天谴气息可是越来越重了。若是老夫力量耗尽前你们的实力还是压不过枫秀，百分之百被他推翻。别忘了你那个小外甥才是他看重的继承者。你以为能现在的奥斯汀格里芬还能保你不成？”伊莱克斯话说道一半突然顿住，灵光一闪继续道：“你不会是想推龙皓晨做替罪羊吧，老夫就说你这小狐狸怎么那么心宽跟他同吃同住。”

“你努力多活几年，本皇自然高枕无忧。”阿宝把手枕在脑后打算闭目养神。龙皓晨的确是备选方案，不过不是这么用。他没无耻到让别人给他当替死鬼。

“你个不求上进的兔崽子，知不知道灵体的力量是有限的。”伊莱克斯恨铁不成钢：“这么好的天赋你就不能努努力继承老夫的永恒之塔，好歹冲个关让圣卫认主。成天支使老夫算怎么回事？”

“算物尽其用，保姆要有保姆的职业素养。”阿宝随口道。

“奥斯汀格里芬才是你的保姆不是？那只蠢蜥蜴被你骗得神位都没了还死不回头。”伊莱克斯的声音里多了几分诧异。

“他算前夫。”阿宝懒懒地盯着半空中一团光球似的灵体，让他化个人形下来坐着别总飘来飘去。对于一个幼年期的魔来说诱惑力实在太大，手痒想拍。

“少来这套，从你前世的记忆来看，他栽在你手上就是从给你当保姆开始的吧。”伊莱克斯依言化了个模糊的人形道。

“他觉得我离了他会活不下去。”阿宝看着漆黑的屋顶轻声道。

“可在你眼里没了用处的他连你女儿身边的侍卫都比不上。”伊莱克斯补充了他后面的话：“你离了谁都能活，但总能让他们觉得你离不开他。”

“你知道还操那么多心，死灵圣法神改当牧师了？”阿宝挑眉道。

伊莱克斯要是有身体，这会儿白眼能翻到天上去：“老夫是怕你这个祸害死的太早闺女在别人手里受苦，那小姑娘多乖啊，落在你爹手里分分钟送出去联姻。”

“嗯，是我自作多情，所以我能睡了吗？您老人家整天窝在永恒之塔无所事事，我每天可都有一堆活儿要干呢。”阿宝敷衍道。

“最后一个问题，龙皓晨和天谴你更喜欢哪一个？”伊莱克斯八卦道。

“我现在相信你确实是闲的。”阿宝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当年迫害你的人你喜欢哪一个，等本皇有空安排你们冥婚。”

伊莱克斯显然也不想思考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才说道：“魔族和人族一样是群居生物，只有在同类的身边才会觉得安稳。而你又是魔族中的异类，外面的欣欣向荣与你格格不入。你同我一样，是腐烂破败，活在地狱里的恶鬼。”

灰暗的气息覆盖在他露在被子外的身躯上，那声音缓缓道：“睡吧。”

阿宝冷哼一声拢了拢被子闭上眼。

伴着腐朽死亡的气息他沉沉地睡过去，永恒之塔再一次恢复平静。

第二天一早从永恒之塔出来的阿宝径直面对暖脚抱枕的怨念，皓月灵活躲过他摸自己的爪子：大晚上你死拿去了？

阿宝无所谓地摆手：“找了个地方睡觉。”

皓月扑过来咬他的手磨牙：你变了，你换地方不带我，你有别的狗了！”

阿宝眼神一瞥，皓月咬他手背的力道不自觉放松，悄咪咪地瞟了眼面无表情的魔，讪讪地收起牙齿舔几下刚被自己咬出的牙印。

在枫秀这里不用朝九晚五，阿宝准备赖会儿床，撑着脑袋躺在床上用把皓月翻来覆去逗着玩。

“别扒了，头晕。”紫团子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毁灭气息，避过阿宝的手指浮在他眼前问道：“昨晚跑哪去了？”

“在这我睡不着。”阿宝用手指碰了碰他并不存在的鼻子

“睡不着就回宫，有我守着没人能近你的身。”

“你这么好心，不恨我窃夺你的一切？”阿宝好笑地看着他。

“我愿意的，你要我给你，被骗我活该。你介意的话给点补偿也不是不行。”奥斯汀格里芬浮到他的耳边亲亲他的脸。

毁灭者对爱的理解一向极端，前世去找阿宝对峙的时候他曾想过吞噬对方，没动手纯粹是因为阿宝和他打了一个主意。

都是融为一体，谁吃谁不一样，至于皓月对阿宝有没有阴影并不在他考虑范围内。

阿宝躺回床上戏谑地对他招手：“来。”

天谴之神看着睡袍宽松神色慵懒的魔，打量打量自己比枕头还小不少的身体。气恼地钻到他怀里，趴着锁骨把脸埋在锁骨上：“你抱我睡会儿。”

“要求这么简单？”阿宝看了看比汤圆还圆润几分的魔兽，笑着把他往自己颈边扒拉了一点。

明知故问。

天谴郁闷在他颈上蹭蹭，这皮球大的身体能干什么，想摸两下都没手。

“陛下，狂战魔神求见。”正当一魔一兽闭上眼补觉时，门外突然传来龙皓晨的声音。

回笼觉没睡成的天谴暴躁地叼住他脖颈上的皮肉啃：让他滚。

“别闹。”阿宝拍拍他的脑袋，把他拿下来放到枕头边，摇铃让侍女进来侍奉洗漱。

行宫大厅，阿宝尚未坐下便听见外面传来声如洪钟的一声：“陛下，臣请和离！”

声如洪钟豪爽大气，未见其魔先问其声。一听就知道是谁，阿宝揉了揉耳朵问：“怎么了？”

阿难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他实实在在见了个礼： “陛下，您让属下离婚吧，属下真的跟他过不下去了！”

调解完狂战魔神家庭纠纷的阿宝来花园看望修炼的冷筱，果然得到妹妹的热烈欢迎。

小姑娘仗着体型对魔神皇陛下发动虎扑，将猝不及防的阿宝撞了个后仰。还是身后的龙皓晨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避免他后脑着地。

阿宝受惊之余紧紧抱住冷筱，坐在石凳上仔细检查后才将她放下，无奈道：“怎么跑那么快？”

“父皇，我不想学了……”小公主把头埋进他怀里，迅速揉红眼眶告状。

孩子一喊爹绝对有问题，阿宝好笑地摸摸她的头发，道：“冷筱又调皮了？”

冷筱抱着他的腰硬挤进哥哥怀里：“祖父好凶，我不要跟他学了，父皇，我们回宫好不好。”

“本皇哪里凶了？”枫秀自觉背了一个好大的黑锅。谁家教孩子脾气好的，他都没动手。

“他有，父皇。他总骂我笨，罚我站桩。”冷筱举着白皙的小手卖惨。

“你不好好修炼还有理了？”枫秀十分恼火。这小兔崽子心法背不下来告状倒是厉害，早知道死也不接这活儿。

魔皇宫家庭纠纷现场版。

伊莱克斯在永恒之塔里看的津津有味，尤嫌不够还让阿宝把桌上的点心给他。

“她只是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她懂什么，你就不能好好给她说？”阿宝把拿了几盘点心传送给伊莱克斯，抱着冷筱喝斥左右：“都是木头吗？连公主都看不好！”

侍卫侍女齐刷刷跪了一地，他们也很冤啊，哪个父母教辅导功课不骂几声的，先皇又没动手他们拦他干嘛。可是这话又不能说出来，两位陛下关系极差路人皆知，阿宝陛下摆明了偏心公主，他们给枫秀陛下帮腔不是找死。

反正最多扣几个月工资又不要命，大家自然一起装鹌鹑。

枫秀气结，五岁的孩子怎么就不会撒谎了？你没见过她胡诌起来比瓦沙克都厉害！

奈何阿宝蛮不讲理，父子俩又是不欢而散。

昨日来找阿宝商量朝政顺便借宿一宿的苏丽琅娜听闻此事，聊完政事后布了个结界隔音道：“其实先皇应该不至于将对你的不满发泄在公主身上。”

“我知道。”阿宝抱着睡熟的冷筱轻轻哄着：“枫秀一代帝王不会这么没品。”

“那你还借题发挥。”苏丽琅娜不解道。

“你也说了我在借题发挥，又何必问这一句？”阿宝随意道：“咱们这些魔有几个不是被他直接间接弄死的。冤有头债有主，若不是顾及那群老臣，本皇登基当天就赏他一杯毒酒体面了事。”

“你们是血亲，再不喜欢面子上多少得过得去。”苏丽琅娜摇头道。做为枫秀白送之后为守护族人战死的首领之一，她对枫秀没一点好印象，只是由于今世的阿宝提前登基，枫秀还没来得及作死，明面上是个大节无亏的帝王，总刁难他对阿宝的名声不好。即使都是些不大不小的事情，也难免让底下魔觉得阿宝刻薄生父没有容魔之量。

“比本皇多活这几百年倒是叫他占尽了便宜！”阿宝冷笑，他当太子的时候枫秀可没少整治他，不是当替罪羊就是推出去挡刀子，抽空还得给龙皓晨磨磨刀。现在自己跟他吵几架都不行，父亲这身份真是个好东西，无论做了什么都有魔用这个称呼叫他在自己手下逃了去。

苏丽琅娜品着香茗道：“半神之尊在民间和人族还有些威慑力，现在的七十二魔神中有不少是他那一代传下来的。新一代的魔神继承人除了你我只有星月勉强成长了起来，其他没到能顶替上位的地步。你实在想做什么也等过两年老牌魔神换得差不多再说，再装几日孝子贤孙吧。”

阿宝点头答应一声闷闷地喝着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