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所有人压力都大,与其说是压力,不如说是对未来的迷茫,想过很多次的高考,真快走到这场人生中最重要的考试面前,却忍不住露怯。
少年冷着脸,手掌搭在前面那人的腰上,校服本就宽松、也可能是许校霸实在太瘦,搭上去之后腰那明显陷下去一块儿,衣褶往下蜿蜒。
夏日蝉鸣声盛,在炎热不堪的季节里,雷声连接重重时空,忽然而至。
几张试卷摆在办公桌上,张张卷面上都画满了惨不忍睹的叉号,一张更比一张惨,阅卷人很快发现这种正常批法对这名考生来说并不适用,于是到另一页上只剩下稀疏的几个红勾。
姓名栏里张牙舞爪地写着两个字,潦草得仿若野草丛生,笔锋却又凌厉。
考生姓名:许盛。
许盛和张峰第一次打游戏的缘分要从他第一次当着全校的面做检讨开始,当时许盛读完检讨之后最后一句总结说“我错了,但我不保证下次不再犯”。
说完,全校哗然。
黑T恤,深蓝色牛仔裤,耳钉。
除了这套一看就不像什么正经学生的打扮以外,许盛眉眼生得精致凌厉,眼尾微微上挑,看着心不在焉,但眼底仍旧带着几分藏不住的野,任谁看了都觉得这长相一看就是经常被贴处分通知的坏学生。
他踩上墙下的石块,撑着围墙翻上去。少年身高腿长,翻得毫不费力,脊背弯着、绷出一道弧度,他松开手,一条腿荡下去,正准备往下跳——
却看见对面走过来一个人。
夜晚,夏日正午炙热聒噪的蝉鸣声渐弱,路灯将倒影拉长,墙上的少年单手撑着围墙边沿犹豫一会儿,最后还是跳下去了。那股子冷并不是长相带来的,而是他身上那种形容不出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
那股子冷并不是长相带来的,而是他身上那种形容不出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
事实上面前这人长得不错,少年眼眸深邃,双眼皮是深深的一道,黑色碎发遮在额前,平添冷意。许盛自认审美标准向来都比较高,放眼整个学校能让他承认“长得不错”的除了他自己,剩下就只有偶尔需要战略性拍马屁说句“您真帅”的老师和主任。
“不得翻墙、肆意出入学校,对违反上述规定进出者,视情节轻重进行处罚。”
“人和人之间讲究个缘分,强扭的瓜不甜。我跟我现在同桌处得挺好的,相亲相爱,氛围也很和谐,志同道合,我睡觉他听课谁也不影响谁。”
许盛在临江六中肆意妄为横行霸道,第一次撞得头破血流。
他还真没见过这种不怕他的,还一副“不管你服不服,都得给我服”的架势。
面前是熟悉的巷弄,很老式的建筑,哪怕每年都新刷墙皮,也依旧盖不住内里惨败老旧的纹路,道路两旁的梧桐树枝叶挤在一起,热烈的蝉鸣跟着枝叶一起笼罩着整条街道。
许盛正打算跟他好好商量商量,奈何之前准备往下跳的冲力没收住,脚下力道失衡——
邵湛刚走到围墙下,眼前就是一片白,许盛身上的衣服被风吹得向后扬起,远看像只白色的飞鸟,然而这只鸟并不能逃脱地心引力,正以惊人的速度往下坠。
“轰”!
霎时间天空风起云涌,不知哪里响起一声惊雷,电闪雷鸣间整片夜空开始闪烁。
孟国伟猛地坐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岔了:“你之前不是说不合适?”
邵湛面无表情:“合适。”
“人和人之间讲究个缘分?”
“缘分来了。”
孟国伟:“强扭的瓜不甜?”
“强扭的瓜,”这句话羞耻度太高,邵湛顿了顿才接着说,“不试试怎么知道甜不甜。”
孟国伟继续道:“勉强来的同学感情……”
邵湛打断:“不勉强。”
“……”
等许盛从字帖里抬头,窗户外已经彻底黑透,蝉鸣声微弱,树影间袭过燥热的风,这才反应过来他居然练字练了近一个小时。
少年人心气轻狂,字里行间全是那份压不住的气焰。
直到坐在杂货堆上的“许盛”动了动,他一半身影隐在昏暗的光线里,长腿搭在地上,许盛那副眼角略微上扬自带几分笑意的眼此刻了无温度,浑身上下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慑人的压迫感。他微微低着头,只能看见一截挺拔的鼻梁弧度和遮挡在眼前的碎发。
这场面。
这光线。
这大佬般的收场。
完全把“不良少年、聚众斗殴”这几个字演绎到了极致。
他经过后窗,还未露面班里便安静下来,前桌低下头一副醉心学习无心八卦的样子,关于“无风不起浪”的探讨也告一段落。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
这该死的,令人捉摸不透,又有点暧昧的姿势。
熄灯后的寝室漆黑一片,只剩手机屏幕发出荧荧的光,照在“邵湛”那张自带高冷滤镜的脸上,少年眉眼锋利、自有一种逼人的压迫感,能被万千迷妹投到第一不是没有原因。
邵湛这幅样子明显就是刚从床上起来,眯着眼,单手扶在颈后,另一手搭在门锁上,天气明明燥热得很、而他眼底却像夹着风雪,令人望而生寒。
只是现在这份寒意里,多了几分别的东西。
比如……难得从他身上显现出的一丝慌乱,和无措。
沉默还在诡异地持续着。
沈文豪在下面诗兴大发,接了一句:“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侯俊啪啪鼓掌:“可以啊文豪,这首诗作得妙!”
沈文豪:“……这不是我写的。”
——湛无不盛。
这名字,高端,大气,既好看又好听。
邵湛看起来比他淡定点,他今天穿的是一身黑,往那儿一站就跟场景倒回似的,少年整个人跟这片黑融在一起,唯有浑身冷意仿佛能扎破黑夜、从黑暗里穿出来。
许盛扯着T恤下摆把衣服一点点掀起来,露出少年劲瘦的腰、脊背,再到略微突出的肩胛骨——最后是肩胛骨上那片刺眼的纹身。
窗外蝉鸣声渐弱,临近熄灯点,寝室楼楼道内异常安静,邵湛捏着笔,冷着脸没说话,抬眼看他只对上一双略微带着点笑意的眼睛。
脑海里画面百转千回,不断回溯,图腾逐渐淡去,最后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南平中学学校边上的巷弄,很熟悉的场景,破败的墙砖、由于潮湿且照不到阳光总是显得很暗。这片灰暗的巷弄口倚着墙站着一个人,那人低着头、身高腿长,下身穿着南平六中的校服,上身是一件简单的T恤,被巷弄里的风吹得几乎快飞起来。
由于光线太暗,只能看到他指间掐着的那根烟亮着星星点点的火光。
那光像是呼吸一般,忽明忽暗。
邵湛似乎听见巷弄外有人喊了一声“湛哥”。
于是画面镜头逐渐往前推移,邵湛看见那人抬
头——少年嘴角带着刚打出来的伤,眼底全是锋芒般的戾气,冰冷且张扬,眉眼间是还没完全长开的、略带青涩样子。
那是他自己。
夏天燥热的风被铁窗隔离在外,炽热的烈阳却毅然穿过层层障碍,蝉鸣声渐远,午后干净的青草气息,像是少年刚晾干后的校服味道。他们湛哥半张脸都埋在校霸怀里,校霸或许是察觉到目光,眼皮掀开一道缝,然后半撑着起身,抬手把邵湛往边上推过去一点。说推可能并不恰当,因为“许盛”的动作并不像他的脸色看起来那么冰冷无情。
梦境光怪陆离,画面不断回溯,像支离破碎的黑白默片,衔接出错乱却真实存在过的时空,数重声音穿插在耳边,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虚幻。
他只能看到监考老师的嘴在不断张合,好像面前的景象都在缓缓离他远去,有一种强烈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抽离感,同时窗外的惊雷声却越来越响!
耳畔却无端响起一阵雷声,随后意识伴随着雷声逐渐陷入混沌,身体异常沉重,但另一部分意识却一点点漂浮起来。
数声雷鸣过后,原本平静的天空开始发生其他人都看不见的异状——天空闪烁出耀眼夺目的光,头顶无尽的苍穹像一个巨大的灯泡。
夏季昼长夜短。太阳还没开始往下落,阳光灼热。
许盛往那儿一坐比那帮打篮球的看着还招摇。
他手里拎着瓶水,衣摆被风吹得扬起,平时坐教室里耳钉并不显眼,光线照射下那枚耳钉折出光来——见邵湛回头,许盛笑了一下,隔空冲他挥了挥手。
少年倚着门框,身高腿长,浑身冷意,光线从外面照过来刚好打在走廊上、却在他面前戛然而止。他这回校服领口倒是没扣到最后一颗,估计是刚才办公室氛围太窒息、抬手解开了两颗,听到脚步声,少年漫不经心抬了眼,很明显在等人:“过来。”
之前在最后考场、包括很多时候邵湛无意中流露出来的那股劲儿是真实存在的,他动起手丝毫不给人反应的时间,出手奇快,力道精准,一摁一个准,狠得比那种真每天出去打架的校霸更像个大佬。
许盛语调懒散、尾音拖长了,加之整个人被邵湛罩住,从教室门口往后看,只能看到许盛微侧的半张脸,黑色衣摆,以及被禁锢住的手腕。
少年人朝气蓬勃,一扫教室里无精打采的面貌。
孟国伟的讲课声,试卷翻页声,头顶的风扇卷着夏日燥热的风,许盛似乎感觉手指指尖也跟着热起来,好像是刚才邵湛指腹擦过的地方。
但两人都对对方的身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光看那片深陷出一道沟壑的锁骨,邵湛不用想,眼前很自然浮现出少年清瘦的腰线、以及平时遮盖在布料下的几块腹肌。
少年身上是一身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迷彩服,且穿得相当规矩,却衬得人清瘦挺拔,天生的衣架子,比起远到看着模糊不清的长相,隐隐的面部轮廓和他身上压根遮不住的寒意更令人印象深刻。
少年眉眼因为距离太远而变得有些模糊,但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和让人不敢放肆的冷意还是从声音里扬出来。
是阳光太盛吗。
强烈的阳光晒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科学世界,科学改变命运,要相信科学。
少年情动,明明失了控也不可控,又得告诉自己克制。
正值盛夏,窗外蝉鸣声不绝。
少年站在书桌上,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腿被拉得很长,原先惨不忍睹的黑板报换了一个风格——原先的站在夜空下的人影就是整齐的一排,被许盛改成交错的站位,细碎的繁星从夜空倒映下来,汇聚成璀璨的星河,流入每一个人高举的手中。
下面的人本来设计的不是影子,但实在没有办法挨个细化,也没那个时间,于是许盛直接用大块面的色彩堆出了一道道绚烂的人影,色彩冲击力极强。
邱秋在台上,目光扫过台下,她对七班同学大致有个了解,也确实找不出合适的人选,她目光不自觉被吸引,事实上后排这两位爷也确实很难让人忽视——于是她看到许盛在打游戏,少年低着头、碎发落在眼前,玩手机的时候人略微往后仰,椅子后翘、很嚣张的姿势,桌上还装模作样立了本书。
许盛衣领本就敞着,剩下好几颗扣子没扣上,深深凹陷下去的锁骨一览无余,穿着比没穿更刺激感官。黑色飘带因为动作晃动、一侧缠在脖子上。近日天气转暖,穿破云层的阳光变得格外炽热。
邵湛平时就冷淡,这次因为检讨才站在升旗台上,那种不近人情的感觉更甚,少年声音低冷,没什么起伏地说:“我下次会把控好和同学交流的方式。”
“也请齐家明同学在今后的日子里继续检讨自己。”
孟国伟,人生感悟,未来规划。
十七岁的少年,什么感情都来得很纯粹,喜欢总是轰轰烈烈,想摘星也总是义无反顾。
窗外风声渐歇,外面的空气变得异常沉闷稀薄,是要变天的前兆。夜空中悬着一片灰色的布,灰压压地压下来。
这个年纪的少年,前路广阔,有无数条通往未来的路。十七岁的少年,丝毫不懂收敛锋芒,正是最张扬的年纪,尤其是许盛这种根本压不住的性格,邵湛很难想象他要花多少力气才能低下头。夜色深沉,酒意像连绵的火,浓烈地、不顾一切地、似乎要将人燃烧殆,最后只剩用来清理的纸团散落在地。
镜头无意间晃到另一边,像是特意切到邵湛身上似的,划过短促的黑幕,把两个镜头衔接在一起。
他进门的时候许盛正曲着腿坐在沙发里,跟没骨头似的赖着,嘴里咬着半根细长的饼干,眯眼看面前闪着荧光的屏幕,包间里歌曲背景音震耳欲聋——这明明是个很正常的姿势,但是由许盛做出来却像逃课出来、不敛锋芒的坏学生。
周远特意在扉页上用红笔题了句话:赠予沉睡的雄狮许盛,望许盛同学日后继续大展雄威,在数学领域发挥出自己的天赋!
看他笔挺的坐姿,干净的衣领,还有少年冷白的脖颈。
由于是考场内学生偷拍的,因此画质模糊,但是再模糊的画质也挡不住照片上明媚肆意的阳光。光线往外扩散,照着最后考场靠墙的角落,坐在最后一个位置的少年趴在桌上、眼睛半眯着,伸出手,手里勾着笔去碰前面那个人。
少年青涩莽撞、不得章法,互相探索着。
早恋像一颗被人藏在手心里的酸涩的糖,藏在喧闹鼎沸的人群里,只有彼此知道身边这个人,是自己的。许盛等顾阎王走后才想起来问问康凯绘画评选进行得顺不顺利。
侯俊亲眼见证四校联赛上许盛的惊人发挥,喝口豆浆真心实意地吹捧:“那必须啊!你不光是沉睡的雄狮,你更是蛰伏的苍鹰,终于张开双翅,在天际翱翔!昨天的你,早已在黑暗中死去,现在的你,将在曜日中重生!”
一夜无梦。窗外繁星满天,蝉鸣声渐弱。
少年情动,青涩,又不得章法。
少年情动,青涩,又不得章法。
也不用他邀请。
他早就单方面犯了规。
他又何尝不是故意让他牵的手。
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正在追的人其实也在追自己,这种概率小得不可思议,像得到了一个珍稀宝藏。
心脏跳得比任何时候都热烈。许盛身后的那片霓虹灯刚好在这一瞬间变幻颜色,转变成烟火的颜色,盛放在漆黑的夜里,恍若夜空里映出万千灯火。
然后许盛像两个小时前,约邵湛你去看电影的时候那样喊了一声“哥哥”。
“哥哥,要跟我一起犯个规吗。”
“不知道你给不给机会,不给机会也行,我这个人很擅长死缠烂打……我接着追你。”许盛说到这里,又低声补了一句,“虽然你有点难追。”
话音落下,紧凑如心跳般热烈的蝉鸣也跟着安静一瞬,蝉鸣消去过后那股燎原的火好像真的烧了起来,热烈又不顾一切地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