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京城繁华地段不同，寒风之下的北都郊区，是灰蒙蒙而光秃秃的。尤其是黄昏时分，匆匆赶路的行人们抬眼而望，看到的不论是灯火还是枯叶，一种悲切孤苦的感觉油然而生。
下了公交车，孟鹤堂裹紧身上的羽绒服，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的，加快脚步往于谦大爷的一处住宅赶。
马场里的几只母马要生了，于大爷心疼这些小动物，也不怕这天寒地冻，坚持亲自照顾它们。孟鹤堂知道这件事情后，特意请队长把他的演出往前排，好方便到于谦这里帮忙。
队长烧饼很爽快地答应了，还意有所指地提醒孟鹤堂:“孟儿，到谦大爷那里记得问问要给你选搭档的事儿。”
也不知道孟鹤堂听没听到，只见那人匆匆地离开了小园子。
孟鹤堂当然是听到了，但他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件事，更不知道如何向师父、干爹说搭档的事情。
孟鹤堂像是一块落了灰的美玉，埋在沙中的黄金，风一吹，就渐渐显出他的光辉，尽管没有官方固定的搭档，他对观众的影响力却是有目共睹——传统作品中加入别出心裁的小巧思，根据不同搭档风格改变表演特色，当逗哏时活灵活现，当捧哏时也有模有样……
线上线下的老观众们逐渐记住了他的名字，知道了这位来自哈尔滨阿城区的孟鹤堂，知道他曾被网络群起而攻之，却还能重新出发，顶着那层压力继续说着相声。
师父很是欣慰，觉得孟鹤堂作为年轻一代的相声演员，能有踏实的心、聪颖的天赋以及不错的观众缘，实在难得，应该重视起来好好培养，争取让他成为德云社又一棵台柱子。
当前孟鹤堂虽然已经入了五队参加演出，却没有一个和他信得过，默契的固定搭档。
且不说孟鹤堂当初被前搭档牵连，险些断送艺术生涯，作为“网红”相声艺人，孟鹤堂的走红已然引起一些人的不满，若是这次挑选的搭档有问题，孟鹤堂更加容易陷入争议。
稍有不慎，就要“而今迈步从头越”。
五队不少人知道孟鹤堂当初来大讲堂学习的时候，带着一个“小尾巴”周九良。后来这个小尾巴不仅也进大讲堂学习，还偷偷跟着孟鹤堂进后台打杂学习。打个不合时宜的比喻，周九良是被孟鹤堂当成“搭档预备役”来培养的。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周九良尚未正式拜师，资历也如一张白纸，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的孟鹤堂若是真一意孤行地选择周九良作为搭档，这不但是会坏了师父的名气，更是在拿自己的前途赌博。
都说观众缘这东西是个玄学，孟鹤堂火起来的真正原因自己都尚不可知。
有人贪恋他的外表，有人钦佩他的才华，有人一看他就觉得可乐，有人喜欢嗑他的cp……
今天可能喝上满堂彩，明天可能只有两三人落座，孟鹤堂深知“名气”这个东西对现阶段的自己来说，非常难把控，这个时候冒事地把还是新兵蛋子的周九良拉过来，是不是太……
不负责任了？
他能愿意吗？
师父曾叫上栾云平和孟鹤堂一块吃饭，师父貌似无意地提到，网友们都说“孟鹤堂专克搭档，换搭档比衣服都勤”。
人精似的孟鹤堂当即知道这是告诉自己是时候确定了，别再跟玩闹似的吊着了，他此时谨慎地选择了沉默。
也领会到这层的栾云平替孟鹤堂说了一句话:“师父，小孟儿算得上是这里最年轻的队员了，现在没有称心的再磨炼个把年也好。”
师父挑在吃饭的时候说这件事，本心也不愿让孟鹤堂为难，只是点到为止，让他上上心。
“孩子，吃相声这碗饭不容易，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现在时机到了，也不要畏手畏脚，考虑好了就告诉我，做师父的一定支持你。”
“师父，我一个做师弟的哪里敢挑师哥呀？”
“捧哏的不都比逗哏大吗，能托着你。再说，现在你不是德云最大的网红嘛。”
那一顿饭，孟鹤堂只记得味如嚼蜡。
左思右想之间，孟鹤堂到了谦大爷家里。他来的正是时候，一只叫“妞妞”的小马难产，谦大爷和兽医正忙得不可开交。
孟鹤堂认识妞妞，它是一只栗色的小马，喜欢吃燕麦喜欢洗澡，还经常用头蹭孟鹤堂的手。
“诶呦，孟仔快来帮忙！”
马是一种美丽而通人性的动物，当你直视它的眼睛时，会产生一种它会说话的错觉。
妞妞的哀鸣充斥着马棚，闻者伤心。孟鹤堂把其他的马都喂好了，这边的妞妞还没有产下幼马。
兽医一狠心，只能剖肚取子了。
孟鹤堂在旁边守着，给兽医递工具，屏住呼吸，大冬天出一身汗，几道鲜血不知什么时候蹭到了脸上。
谦大爷的眼圈红了，今日妞妞怕是凶多吉少。
在这样紧张的时刻，孟鹤堂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生命，是多么脆弱的奇迹。
生死有命，人力能做到的事情是多么的有限。所以，人活一世，难道不应该大胆一回吗？
妞妞会死吗？前几天还看见它活蹦乱跳的……
要是妞妞没事，我就……我就告诉师父，只要九良做我的搭档。
老天啊，让妞妞活过今夜吧……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孟鹤堂朦胧之中听到了兽医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小马出来了！”
孟鹤堂欣喜若狂，奇迹降临在他身边了？
“妞妞，失血过多，救不过来了……”
下一秒如坠冰窟。
孟鹤堂口干舌燥，大脑一片空白，他觉得应该和干爹说几句话，爷俩对视了一下，孟鹤堂觉得白色手术灯下的于谦苍老了许多，他突然抱住了于谦，闭上了眼睛。
“没事，好孩子，没事，生死有命……”孟鹤堂耳边是干爹的声音。
于谦摸了摸孟鹤堂的头发，汗津津的。
“九良，别愣神了，高老师不是说明天要考你板子吗？你今天抽查可又背错词了，怎么还不练啊？”
周九良刚才一直盯着窗外出神。
室友凑过来，外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周九良知道窗外有一个光秃秃的花坛，孟哥曾经站在那里练了一个下午贯口。
他想得太简单了，说相声哪里是会几段绕口令，背熟几段文本，有几个灵光乍现的段子就能成功的事呢？
像孟鹤堂这样不出一年就能拜师，从小园子火到互联网的人简直就是凤毛麟角，说得好，唱得好，人又活……
他当初说的带我说相声，现在还作数吗？我一个连师都没拜的小屁孩，和他搭档不是拖他后腿吗……
他明明应该现在从正式队员里选一个台风稳健的捧哏，不出一年，就能更上一层楼……
要是他还选择了我……
我又让他失望了怎么办？
周九良手里的板子夹到手了，痛得他轻轻叫了一声。
在室友眼里，这个不爱说话，平日里努力装成熟的小团子终于显现出一点他这个年龄该有的活泼。
“九良，你知道吗？听说孟师哥要在咱们传习社里挑搭档！”室友背累了作业，和九良搭话。
“真的吗？你从哪里知道的？”周九良抬起头。
室友得意洋洋地回答，前几天他去高峰办公室请教问题，在办公室门外听到孟鹤堂和高峰谈话，好像说什么，正式队员风格已经固定了，他想要在年轻队伍里找人和自己搭。
周九良的心像是一个大气球，鼓鼓胀胀的，有种飘飘忽忽的不真实感。
“哎，谁能和孟鹤堂师哥搭档啊？那不得是咱们专业双料第一啊。”室友幻想着那只幸运的“凤凰”。
孟鹤堂演出越来越忙，周九良已经好久没私下看到他了，对方也没有告诉自己要来传习社选人这个事情。
“你说高老师能怎么选啊？”周九良问。
“我猜，要让孟师哥过来听咱们考试然后选自己合眼缘的，但也不能跟皇上选妃子似的纯看面相，还是要看基本功的。”
周九良看到了一点希望。
一点能让大家都信服，自己可以当孟哥身边那个人的希望。
周九良手里的快板又打起来了，室友听了一会，夸道:“挺好，现在已经赶得上那个相声爱好者了。”
周九良拿脚踹了一下对方，“我可去你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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