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死在这人海茫茫的世界上,在那被苍白笼罩的一天,天空看不出一丝颜色,就连远处那座笔直插入滚滚江水的大桥,也只能偶尔看见几辆骑车的黑色影子在白雾中闪烁,天依旧是那么冷,冷得刺骨,冷得穿透人心,整个世界毫无色彩,毫无生机。
我的死对于整个世界来说是微不足道的,我并不远近闻名,我死得平平常常,我碌碌无为的一生并不值得被人口口相传。
“终于还是要跟这世界告别了,我已经累了,我极限的努力换来了悲惨的结局。”
寒风将树干吹得摇晃起来,我知道,我应该去找她了,属于我的那趟有去无回的列车已经缓缓向我驶来,我的眼角有些湿润,鼻子也有些发酸,回想起来,曾经的我,是多么热爱这个世界啊!
我搭上了亡的列车,我看到人们形形色色的表表情,但无一例外毫无生机。
几声吆喝如雷鸣般炸开,面前如小山般重重叠叠的旅行者被硬生生挤开,一道无比肥硕的身影从人群众挤出,满脸横肉,双眼的轻蔑之色在宛如缝隙般小的眼睛中尽显,之后一屁股在空位上坐下,手再一次用力挤了挤坐在一旁的人群。
这时,我也听到了一旁人的交谈,才得知刚刚这位满脸横肉的男人是本市的富翁,家财万贯,祖上三代都是高官,所谓子承父业,前来给他送礼办事的人自然不少。
他一边点了一只镶金的雪茄一边大声吆喝着:“真是的,死在这种鬼地方上,真晦气。”听他接下来说的,家里人将把他葬在一个鸟语花香的地方,坟墓用上等的花岗岩,由专门的雕刻师给他镌刻,呵,好气派!
我靠在座位上,双眼看着窗外伸手不见五指的世界,不久后,列车又停了下来,上来一位面色焦黑,身材高大的人,破烂的红色衣服上有明显的灼烧痕迹,头盔也已经只剩下半边了,可他的目光依旧炯炯有神,胸前的金色盾牌依旧引人注目。
我知道他,前几天一动高楼意外失火,滚滚浓烟将街道席卷,刺耳的警报响彻云霄,一位又一位消防员提着水枪和各种工具冲向熊熊火焰,义无反顾,前仆后继。他也是其中之一,救出八个人之后,被烈焰和倒塌的楼房所淹没,我清楚地记得他的名字,秋来,一位本市消防员第一大队队长。
列车继续向前行驶,向那未知,虚无缥缈的终点。旅途的无聊与孤寂使我我昏昏欲睡,车又停了,门开了,走上来一位哭哭啼啼的老人,即便是满头的银丝也着不住她那痛苦的神情,脸上的皱纹犹如一道道沟壑,岁月这一把刀在她的每一处都留下了令人心痛的无情痕迹,手上的皮肤也龟裂开来。
她的泪水沿着一道道沟壑缓缓留下,流过她的脖子,浸湿了她身上那件薄如蝉翼的出衬衫,她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我的孙女儿,我的孙女儿啊,还我孙女儿,还我,还给我,呜呜呜……”
她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我叹息一声,唉,又是一条被权贵所无情吞噬的生命。这位老人的孙女儿,年仅十二岁,当时本市的副市长的女儿命悬一线,急需献血,于是他发动号召,在全市的各种学校里寻找与他女儿年龄相仿,血型相同的人的血液,正好找到了这位婆婆的孙女,在这位老婆婆不知情的情况下,这位可怜的女生被强行带到医院去献血,医生微笑着告诉女孩,这次献血成功的话,你就是一位小英雄,于是这可怜,无知的生命被带到了这所吃人的医院。
献血献到一半的时候,女孩给医生说她头有点晕,医生说,没关系很正常,马上就好了,但随着时间的退役过后,女孩的脸色开始苍白,嘴唇开始发青发紫,意识开始模糊…………
最终,女孩的家人赶来了,可面对他们的是医生的沉默,以及盖在小女孩身上的那块雪白的布,你们的孩子是英雄,留给家属的只有这句冰冷的话语以及一笔毫无意义的抚恤金,于是这位婆婆当场晕厥,之后再也没有醒来……
“没救了,这个社会彻底没救了,哈哈哈哈。”随着一声声狂笑,一个人摇摇晃晃走了上来,双眼无神,沿着嘴角流出的口水滴在地板上,蓝白色条纹的宽松病服装罩在他身上,他一边走一边手舞足蹈,最后“咚”的一声,整个人倒在地板上,口水打湿了地板,但周围的人并没有上前搀扶。
这可是死后的世界,遇到奇奇怪怪的人倒也还说得过去。那男人倒在地板上,嘴里还在不听念叨,从他含含糊糊的话语中我隐约知道,他是一个上班族,现在的社会压力每天犹如一座大山压在他身上,唯一的寄托就是她那美丽的妻子,每天晚上回家后,与妻子倾诉,品尝可口的饭菜是他一天中最大的满足。
可是,社会是无情的,人心是冷酷的,所有人也不可能像小说里面的主人公那么深情。
有天,她的妻子告诉他,她已经爱上另一个男人,男人有钱有势,自己跟他在一起肯定会更加幸福,一张写着离婚协议的白纸递到男人的手上,男人开始很吃惊,直到看到妻子那婉如冰窖般的眼神过后,他已经明白一切,他双手颤抖地签下名字,他的内心开始崩塌,他跑到精神病院里面对医生说:“医生,我要住院,我有神经病。”
医生是笑着摇摇头说道:“先生,请不要开玩笑,这里可是精神病院。”
“不,不,我没有,我没有,求,求求你行行好,让我进去吧,让我进去吧。”男人口腔着急切说道。
医生很疑惑:“您为什么要进去呢?外面的世界如此美好。”
男人急切说道:“不,不,我求你了,外面的社会一点都不美好,它就像一堆散发着罪恶和腐烂的令人作呕的气息的垃圾山,每天压在我的身上,我一刻都受不了了,求求你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可回应他的却是医生的摇头,之后他被两个壮汉给拽出了医院。之后男人回到家服用药物,中毒身亡……
在他死后的几分钟,精神病院里的病人在急切呐喊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不要呆在这灰暗的病房,我要去一睹外面世界的风采……外面的世界肯定比精神病院好不止几十倍。”
短短几分钟,我听到这个世界,这个社会,不同阶级,不同层次的人们,我内心毫无波澜,已经死去的人,一切都无法挽回了。之后在列车的走走停停之间,也陆陆续续上来了很多人,但我并没有在意。
终于,在我的意识中响起那一道属于我的下车提示,我缓缓睁开眼,一道属于我的车门也随之开启,我向面前那道发出刺眼白光的门走去。
那是属于我的回忆,从出生到现在,它就像一瓶调料瓶,各种口味混合其中,现在这瓶调料被打翻了,这些味道也随之弥漫在我的内心,画面一帧帧闪过,我的人生被做成了一部电影。唉,只有像我这样的樗栎庸材才配拥有这滥竽充数的一生,而且结局还如此扯淡,大展宏图,年少有为?幻想罢了。
无声的画面不断闪烁着,面对如同潮水一般向我涌来的回忆,原本死后的我平静如水的内心也开始泛起淡淡的涟漪,是啊,我也曾好好爱过这个世界啊。
突然,我的眼睛瞪大了几分,画面也随之定住了,画面上呈现着的是一位女子,白色长裙将她的婀娜多姿完美勾勒出来,一头秀丽的长发随着她的旋转在空中飞扬,每一次跳跃,每一次华丽的转身,都是那么摄人心魄,她生活在聚光灯之下,生活在无数的掌声与欢呼之中,可谓是真正的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在众多“观众”之中,她是可遇不可求,好似一朵白莲,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我,只是一个躲在阴暗角落为这些大人物调酒的调酒师,那年的我18岁,她才17,她叫时崎,是我们这个酒吧最有名的歌姬。
“晨辉,对吧?”看着面前笑得宛如一朵盛开的鲜花一般的时崎,我有些愣住了,这个无数男人的朝思暮想的女孩,被称为“最冰冷的精灵”此刻居然对我笑了。我一时不知所措起来,她看到我这反应,掩嘴轻笑一声,调戏道:“哎呀哎呀,晨辉小朋友,这是什么反应,不应该是第一时间请我喝点儿吗?”
经她这么一提醒,我这才反应过来,询问她,她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双手撑在桌子上,捧着脸,细细端详着我。
我立刻会意,调酒杯上下翻动,各种花式层出不穷,不一会儿,一杯淡红色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烈焰红唇”就呈现在她面前。
她先是笑笑,然后往后退几步,双手捏住裙摆,微微往上提,行了个公主礼说道:“哎呀,真是麻烦你了呢,不过比起你那过多的表演,我更喜欢欣赏你呢。”
走到面前,捏住杯梗,淡红色的酒液流入她鲜艳欲滴的红唇,将杯中的酒品尽之后,她轻笑一声,“不愧是你呢,多谢款待哦。”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我和时崎因为一杯烈焰红唇而结缘,在那之后,她在舞台上大显身手,我则在一旁为她调酒,我们之间逐渐形成了一种无形的默契,我能根据她的舞姿和台上的曲目知道她今天想喝什么,相反,她也能根据我今天调酒的味道猜出我今天的心情,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心情愉悦。
酒吧的生意蒸蒸日上,我们两人也忙的不可开交,虽然酒吧并不是正规的,但奈何保护伞够大,酒吧名声大噪,谁都知道这里有一位冰美人和英俊的调酒师,而我和时崎也开始了我们之间的恋情,我喜欢时崎,更喜欢她所生活的世界,我们之间的生活,就像她说的,我给她调酒,她教我跳舞。
好景不长,黑暗的地方总会被“光明”所照耀,前几天,酒吧的保护伞被抓进大牢,酒吧的气氛开始紧张起,可处在热恋之中的我们并没有意识到危机的悄然到来,我们的生活依旧甜蜜,甚至我们偶尔会畅想我们的未来。
“晨辉,你知道吗?织女和牛郎被银河分隔,一年只能相见一次哦。”
“我知道啊,怎么了?”
“但如果牛郎和织女一直不能见到对方,他们之间彼此是否还是会一直思念对方呢?”
“怎么了,为什么会这么问?”
“时间是温柔的,它如同绵绵春雨般,不绝如缕,就算是许久不见的两人,思念也会随着时间的长河被冲淡吧。可时间也是残酷的,就算是海誓山盟也只会是昙花一现吧,甜蜜的昨天也只是记忆中的一条线吧。”
“我们两个不每天都在见面吗?这样思念就会持续下去,我们双方就不会忘记对方的吧。”
可在那一天,一切的美好瞬间崩塌,那天夜里,酒吧依旧人山人海,人们依旧在酒精的冲击下狂欢。突然,一声枪响划破了夜空的宁静,随之而来的就是大门被撞开的的轰鸣声,一时间,人们都意识到了什么,都玩命地向后门跑去,也不知道是谁喊了句“条子来了,快跑啊!”,酒吧乱做一团,我和时崎都意识到了,可在慌乱之中,我们被汹涌的人群急得动不了半分。
砰、砰,随着两声枪响,躁动的人群立马安静下来,直勾勾地看着鱼贯而入的警察,都知道今天不可能有好下场,为首的两名警察一脸凶相,用看家畜的眼神看着面前一堆待宰的羔羊,一名警察朝地上吐口痰说道:“都给老子挺好了!我们听从T市的调遣,抓的就是你们这些臭鱼烂虾,当然规矩是可以变通的,只是要看你们是否懂得起。”说罢,那名警察大拇指和拇指挫了搓。
“不想吃牢饭挨枪子儿的,都给老子乖乖交钱,每人一万,否则门外特警的枪口可不长眼睛!”警察说道。
“每人一万是吧?”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是的,每人……一万……”旁边那名瘦小警察说着说着眼睛都瞪直了,看着面前的时崎垂涎三尺。身材肥硕的警察也没有想到,在这个酒吧里面竟有如此美丽的女孩,顿时对自己的决定后悔起来,似乎自己应该多加点……
“那好,我交一万,这是银行卡,只不过……”时崎话锋一转,缓缓扭头看向我,用手指着我,“这一万是我给他交的,我束手就擒。”
时崎被带上了冰冷的镣铐,走了,她只是留下一句话,三步白头…………
当然,我并没有屈服,我前去当地警局,得知我前来的目的后,他贪婪地笑容猛地上窜,布满肥硕的大脸:“可以,只要你能凑得出一万块赎金,我们就可以放心,我们这里钱才是硬通货。”
后来,我辛勤工作,每天起早贪黑,风雨无阻,只是为了攒够那一万块钱,将时崎赎回来,我的身体并不争气,得了不治之症,但我也终于攒够了那袋希望的曙光。
那天的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天空飘着小雨,我将那袋血汗钱交给那警察时,他剔了剔牙,用手掂量了麻袋,说道;“跟我来吧。”
我的眼睛立马亮起来,猛地咳嗽几声,一两滴血咳在我的手掌之上,可我并没有在意,眼里只有兴奋。
警察带着我来到后山,我一些疑惑,但并没有多问,直到警察把我拉到那坟墓前,说道:“喏,到了。”
我看着那只有我半截身子那么高,用黄土堆出来的坟墓,呆滞了一下,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我和那位警察对视一眼,我们两人都大笑起来。
我边笑边说:“啊哈哈,警官你可真会开玩笑,别骗我嘛!”
警察逐渐收回了笑容,说道:“我骗你干嘛?”
我的心咚的一声巨响,双腿开始发软,全身开始颤抖,看着那堆黄土的双眼开始模糊,滚烫的热泪从我的眼角挤出,我跪在那堆黄土面前,一步一步向黄土挪去,最后再也忍不住,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不!!不,怎么会,时崎,时崎!啊啊啊啊……”我拼命抱住警察的双腿,大喊道:“时崎被你弄到哪儿去了,还给我,把她还给我!!”
警察猛地一脚将我踹到一边,对我拳打脚踢边打边说:“这么想去找她我就来成全你,别哭啊,给老子笑,给老子笑起来……”
天空中雷声滚滚,不久大雨倾盆,只留下我一人倒在黄土面前,此刻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我用尽最后的力气,趴在时崎的坟墓上,闭上双眼……
光影到这里已经完结,但我的身边仿佛还有时崎的余温,我的鼻腔还萦绕着她发丝间的馨香,我的眼前再一次浮现出她的音容笑貌,我哀叹一声,又回到车上,向地狱驶去……
我叫晨辉,是死后的一个旅行者,我正在寻找一位名叫时崎的女孩,如果你找到了,请帮我转告他,世界是残酷的,但我依旧深爱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