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说实话的，你很喜欢费奥多尔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会蛊惑人心，又像是漆黑的深渊，稍有不慎就会埋没其中。眼睛是不会骗人的，至少骗不过你，你从他的眼睛中读出了危险的气息。人们恐惧危险，是因为危险会带给他们受伤或者死亡的预感，但你并不畏惧死亡，同样的，你也不畏惧费奥多尔的眼睛。

这样，这双眼睛在你看来就是最上等的宝石了。

“等您有一天死了，可以把您的眼睛送给我吗？”你轻声道：“我想把它装在剑柄上。”

你见过很多武器有花里胡哨的装饰或者图案，你曾经弄过，但很快就掉了。如果是将费奥多尔的眼睛镶嵌在其中，那大概还是能留存很长一段时间的。

“听起来是个有意思的建议，我会考虑的。”

费奥多尔敛眸道，你读不出拒绝的意味，但福泽谕吉又说“会考虑的”约等于拒绝。

你有些可惜，但这丝遗憾又转瞬即去。

“您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他转移了话题。

“什么都好？”

“什么都好。这是‘约会’，还记得吗？”

啊对，约会。虽然开头和过程于你而言并不重要，无论怎么发展你最后都会被费奥多尔来一个摸头杀，但很显然，在达到真正的结局之前，还有好一会。

你思考了足够久的一段时间，幸运的是费奥多尔也很有耐心。

你仍旧无法想出个不错的回答，只能把选择权交由了费奥多尔：“我不能回去太晚……中也先生和太宰先生会发现的。”

你不太能想象地出如果那两个人知道你私下和费奥多尔“约会”的后果，但潜意识告诉你那大概会是很麻烦的事……

“我的部下帮忙盯着太宰君和中也先生，请您无须担心。”费奥多尔轻笑道：“如果您没什么想法的话，那我们去看海吧。”

硬要说的话，你其实并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如果是物件，像是玩偶啊，衣服啊之类的存在，即便再珍惜，没过个几年也会不知所踪或者坏掉。唯一陪着你久一点的也就只剩你的剑了，但你没那么喜欢剑。虚无缥缈或者太过抽象的东西也不算在喜欢的范围内，只是喜欢一个“概念”的话，你认为那也没什么意义。

所以，硬要举例“喜欢的东西”，你更倾向于风景。

诸如雨，海，星空……这样的存在拥有能被观测到的实体，即便过个几百几千年也不会消散。自然在那里，就仅在那里。你拥有与天地同等的寿命，唯有天地本该存在的事物才能获得与你并肩的资格。

而在你所喜欢的景色中，“海”是首当其冲的。湛蓝的，一望无际的，视线所及之处甚至能与天空连在一起。许是爱屋及乌的，你也对一切蓝色眼睛的人抱有极高的好感——比如中原中也，还有你很久以前来横滨遇到的某位蓝色眼睛的杀手。

你见过布满尸体的，鲜红色的大海，自然也会更加喜欢湛蓝的海。

“我曾经有一个朋友。”你轻声道：“他说不希望世界上有战争。”

少年眨了下眼，转过头来看你。你很少谈及过去的事，在一小段人生过去后——比如你觉得自己大概率不会再和这段人生的任何一个人见面的时候——你就会自动忘记这段记忆。只有在和这段记忆有关的事物呈现在眼前的时候，你才会从记忆深处挖掘出这段被遗忘到差不多的记忆。

这不是你的异能力，也不是什么与生俱来的技能，只是在漫长的人生中被迫学习会的一种，保护自身的本能罢了。

“所以，您怎么想呢？”

“我也不希望有战争。”因为，有战争的话，连这数千万年如一日，唯一能陪伴着你的自然也会跟着变化：“但是，这个世界上，战争是不可避免的。”

你参与过战争，主导过军队，旁观过硝烟……从很久以前，直到现在。只要有生物存在的世界就必定会有战争，生物是战争的根本源头。

“所以最后，我和源一郎分别了。”你轻声道。

那不是什么多远之前的记忆，毕竟连福泽谕吉也还没有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头子。至少仍是这个时代的故事。

“所以，您想要保护这一片景色吗？”

你摇头：“太麻烦了。”

战争是无法被停止的，如果你想要拥有保护下这份景色，那你就得付出你漫长人生中的所有时光来。

太麻烦了。

这样想着，你听到了费奥多尔的轻笑。

你不解地转头去看他，察觉到你的视线，费奥多尔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我很抱歉……只是觉得很有趣。您喜欢这片景色，却并不想要保护它。您这样活着，却并不想要迎来真正意义上的死亡……甚至不想要离开痛苦。”

“您到底，是在为了什么而活呢？”

费奥多尔对视上你的眼睛，无光的黑眸仍旧深不见底。他善于观察人，但却很难从你身上观测出些什么。在你的眼中，他什么都读不出来。

你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在短暂地沉默后移开视线，再度投向那片海。之后无论费奥多尔说些什么，你都不再有回应。

直到太阳从这头落到那头，落日出现在你们的视线范围内，费奥多尔才开口。

“我们该离开了，雾星。中也君已经开始准备返程了。”

哦……好吧，那也没办法。虽然你还挺喜欢这样的氛围，花个几年沉沦在这里也不是不行，但费奥多尔明显不愿意。

“约会，算是结束了吗？”

“结束了。”费奥多尔敛眸道：“您今天开心吗？”

你没有回答。

他的手抚上你的脑袋，吹了这么久的海风，他的手冰得不像话。你闭上眼，静静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但你没有等来你所熟知的死亡，你等来的只有——落在唇角的一个吻。

你后知后觉地睁开眼睛，费奥多尔已经收回了手，正眼含笑意地看着你。

“您是在吻我吗？”你缓慢地眨了下眼睛，问道。

费奥多尔笑而不语。

你无法得到他的回答，自然也无法得知他的想法。你只能凭借着自己的感受，用上福泽谕吉教给你的话——

“对不起，我不喜欢比我小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