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8日早11点整,少主要为空桑里的食魂出一趟远门,不知道多久才能回归。
起因是从4月中旬开始,少主就发现食魂录出了问题,隐隐有影响食魂的征兆。好不容易将大家带回家,聚集在空桑,祂(代指男少及女少)万分不舍得离开。但眼看着食魂录的问题越来越严重,甚至各食魂已经出现灵力缺乏的症状,祂不得不忍着泪水收拾行囊。
临行出发,祂最后巡视一遍空桑。今日的食魂格外的多,连风生水起、飞龙汤等一向忙碌的食魂都回来,而仅仅是为了见祂一面——再次见面,说不定就是猴年马月了。
鹄羹陪着祂,手上是少主喝完送行汤的空碗,他们走去家园,听难得杂乱小声的早读声,冰糖葫芦今天都没有调皮捣蛋,失去活力似的,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读着课文。
“过去的日子如轻烟,被微风吹散了;如薄雾,被初阳蒸融了……”开水白菜也看到祂了,一向斯文的国文老师此刻显得有点颓然,他仍坚持讲着句子的释意,那是朱自清的一篇散文,《匆匆》。
汤圆趴在桌上不抬头,只有肩膀轻轻耸动,混汤酒酿元宵在旁边轻轻拍他的背,可明明自己也是哀伤的;臭鳜鱼又用宽大的袖子遮住自己的脸了,少主知道,他是在遮挡自己哭得通红的双眼;年糕和海米升百彩坐在一块儿,年糕好像失去自己巨大的力气,锤子放在离他很远的角落,海米升百彩也一样,像失去什么,眉头紧皱,脸上可爱的小酒窝再看不见了。
春卷和青团在踏青社,少主仔细想想,他们好像要赶制出一份能让祂带着的礼物,也不知道完成了没有。祂又想到社团,麻婆豆腐他们不出门,已经玩了好几天了;松鼠鳜鱼倒是给了祂一个毛毡,说是手工社的大家一起努力得到的,毛毡做得很精细,是一个Q版的祂;鸡茸金丝笋和桂花酒为祂出门特地去做了件衣服,上下打量后才对着祂点头说这样才像个样;蟠龙菜他们又凑在一起玩狠人杀,可这次的沉默却不是因为怕暴露了线索,而是因为旁边站着一个祂;万寿羹有自己做药的地方,没给祂什么东西,但是祂的脸上残存被万寿羹掐过的质感,大抵是他又开了额外时辰;糖醋沅白又在找冰糖湘莲,找了又找却没发现目标人物,应该是使用了少主上一次送给他的隐身咒,所以糖醋沅白找不到他……
少主不愿再想下去,祂别开眼加快脚步往前走,酸酸麻麻的感觉从心里涌上。祂知道诗礼银杏和八仙过海闹罗汉就在旁边的书桌上聊一些什么,可祂不敢回头。
再往前,是茶室,祂见到龙井虾仁和子推燕,子推燕用羽翼包裹着自己,面前的茶已经没有白烟了,他们都没有动用。一向嗜茶爱茶的龙井像换了个人,对面前的好茶没有半点兴趣。
少主仍旧在往前、往前。一大片药田,这儿居住着三位医师,饺子,屠苏酒,肉骨茶。
此时药田只有屠苏酒,少主甚至不敢和这位毒舌的师傅打招呼,祂怕自己一张口就忍不住哭出声。祂只是对着他点点头,而屠苏酒别开眼眸,推着轮椅向前。
少主想到他能走几步的脚,又觉得挺好的,心中有少许慰藉。祂闻到饺子房内传来一阵药香,驻足片刻,饺子拉开房门,见到是祂,笑了:“老夫新熬的药汤,强身健体用的,祝少主一路顺风,百毒不侵”
祂接过喝掉了,本以为会收到熟悉的苦味,可没有。今天的饺子转了性,为祂熬了碗不苦的药,喝完舌根回甘发甜。
而肉骨茶的房门一直没开,少主举起手犹豫许久,最后放下了。祂怕那位随走行医的医师正有事在忙。祂又环视一圈药园,将那股子独特的草药味记在心中,跟着鹄羹离去。
锅包肉的房内,东坡肉、太白鸭、西湖醋鱼都在里面。少主嘱咐过锅包肉,祂不在的时间得全凭他撑着啦。他没有反驳,只是笑得如同往常:“那还请少主在外的日子也要记得锻炼身体,增强体质。毕竟……我可不希望到时一回来,您连一次特训都做不了。”
可今天,祂分明闻到了一股子浓厚的酒香。
再前进就到农场,聚集了很多食魂,双皮奶、驴打滚、叫花鸡、小鸡炖蘑菇、石子馍……原本宽阔的地方人影幢幢,一下就拥挤起来。有一些小食魇还在干活,是一幅生机勃勃的劳动的画面。水很清澈,草也透着健康的绿。
少主将这些画面用手机拍下来后才走过去,拆烩鲢鱼头占了块小角落,做着一个木质的行李箱,日月套三环蹲在旁边看,眼神黯淡。
祂知道那是给祂的,可太仓促了,怕是只能下次再用。
隔壁就是厨房,近些日子厨房又扩容了,此时才能容纳这么多食魂:风生水起、北京烤鸭、飞龙汤、鱼腹藏羊、煲仔饭、干烧虾仁、猫耳朵……祂见到干烧虾仁还很惊异:一般这个时间,他应该在赶稿才对,此刻却在这儿,做一份酸甜的三不沾。
孟婆汤推门进来后,他的冥蝶不小心落在了一份蚝油生菜里面,只能把那份菜倒掉,不能拿能失忆的菜卖给客人呀……
抹去眼角湿濡,祂同他们一起拍了一张照片,存在手机里,聊表纪念。
少主转身背对他们要离开时,抽泣得不成样子。鹄羹沉默地抱住祂,背后丰满的羽翼轻轻拢着,很温暖。
祂想到好多好多。祂在食魂录被饕餮毁掉之前的生活,那时候鹄羹还在食魂录封面,佛跳墙因为祂赖床总爱爬床叫醒祂,久而久之养成那能让锅包肉脸黑的习惯;玻璃鱿鱼喜欢黏着祂,像个剔透的糖果,笑起来总会让祂心软;祂喜欢找一品锅玩,因为那里的画很美,可祂总是不会画,毛笔勾勒出黑乎乎一片,一品锅只能沉默良久深沉叹气,昧着良心夸祂……
可后来那些美好消失了,饕餮踏碎空桑,试图杀死祂的家人们,望着扬州炒饭被掐起脖子,窒息胀得通红的脸,祂被迫毁掉食魂录,从此家人们失去之前所有的记忆,流散各地。
在祂绝望崩溃之际,鹄羹出现了。是鹄羹陪着祂去找回大家,这艰难漫长的旅途里,祂收获良多。德州扒鸡和符离集烧鸡帮助祂在重建空桑之际维持秩序;烤乳猪和蜜汁叉烧为餐馆的重新营业贡献巨大助力;哦,还有在外被爹爹找回的锅包肉,撑起了祂尚还不了解的重建空桑的骨架,给祂提示替祂思考……祂好不容易旧时重逢,也带回不少原本流浪人间仙界的新食魂,金玉满堂、涮九品、蜜汁塘藕、蟠桃饭……少主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甚至去冥界带回孟婆汤。祂也见过至情至性的双皮刀鱼,追求真理的牡丹蝎托,祂也同长生境内的青精饭对抗过,最终和解,带着他和水晶肴肉回到空桑……
无论想多少过往,此时令人心痛的是——假若找不到法子救他们,祂就得再次撕毁食魂录,到茫茫众生中寻找……
少主苦涩地笑笑,莫非真是自己没有维持空桑的运气,才会将家人一次次置于险境,让自己一次次身处囹圄?
他们为自己办了个宴会活动,祂的任务仅是被他们带着跑来跑去而已。那个词怎么说来着?“百馔为家”,祂马上就要再次失去祂的家,可祂什么都做不了。上一次还有怨恨的对象可言,祂也不是没猜过饕餮,但早被涮九品封印在体内。少主终于认识到这次连怨恨的对象都没有——祂根本不知道,是谁对食魂录动的手。
祂真是个无用之人啊……
十一点的临行时限很快到达,少主前往大门,门边是五味使、爹娘、彭铿和陆吾,陆吾变回原型,威风凛凛。
祂去同爹娘和彭铿叔叔告别,无意间看到甘玲珑在偷偷抹眼泪,祂的眼睛就也红了,言语也哽咽起来。爹娘抱住了祂,他们鼓励祂,小伊是最厉害的人,一定可以找到解决办法的,一路顺风,快去快回。
少主还是背上行囊离开,心中郁郁地痛着,祂回头见这自己和他们一点一滴建起来的房屋,种起来的花草,祂知道,自己此行一走,怕是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祂还是怀念与鹄羹同行的日子,但这次祂确确实实的……孑然一身。
少主用力揉揉脸,离开了。临行前祂没有听到众食魂那声再熟悉不过的“少主,我好想你”,连鹄羹也只是站在那儿,同爹娘一起凝望自己。
他们无声告别。
上天啊,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