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不见唐偶，据说是生病了，窝居在自己的房内。焦医师捧着药去敲门也没开，倒是他控制的傀儡恰好刚值完班准备过来，一见到他就笑眯眯地接过药，随口胡侃几句便将对方打发了。
一连好几天都这样，少主心中有些猜测，在焦医师又要去送药的时候拦住了他，“焦医师，我去看看他，顺便送药吧。”
“啊呀呀，生病了可要好好喝药呢。‘良药苦口’，他这般天天在屋子里，老夫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喝药。况且病症会随时间改变……少主，拜托你好好问问他，讳疾忌医可是不行的呢。”焦医师递过药，絮絮叨叨，有些伤脑筋地扶额。
少主嗯了一声，“我会和他好好聊聊的……这些天麻烦焦医师了。”
前些日子网络世界爆发了一场风波，“ai”和“虚拟现实”的关键词一朝传遍天下，刚开始的风向不错，在少数网民的担忧之上更多的是对虚拟热潮的崇拜和向往，部分人打压传统，其中就包含木偶戏。
但那时大家还都很理智，随着时间推移，有作家、画家等一系列相关人员发现自己的私人稿件被融梗，侵权，讨伐ai的行动愈演愈大，从拒绝ai写作，拒绝ai绘画……到后来敌视一切“有生命”的物体，认为物体“活着”的性格是人类的所有物，只要一件死物被赋予了人的神态、动作，就与ai扯上了关系。不知名的网友造谣传谣，其中也包含木偶戏。
受这种不良风气的影响，唐偶前些天精心编排的木偶戏失了观众，甚至被喝倒彩。
虽然德州他们及时维持了秩序，但那些人给唐偶留下心理阴影……导致他闭门不出。
这位全身僵硬的傀儡师大概认为自己就是一个木偶，所以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少主站在唐偶房门前叹了口气，敲敲门：“唐偶，我可以进来吗？”
里面没有回音。
过没多久，傀儡唐偶就弯着眼打开房门，“我好荣幸，少主是来看我的吗？”
“唐偶人呢？”
少主迅速巡视一圈，没看到傀儡师本人。
“那个废物？他有什么好看的？”傀儡故作伤心般，“他那么脆弱，大概躲在哪个阴暗的角落腐烂吧……这碗药是给我的吗？谢谢你，你对我真好。”
他说着便要伸手拿药，可少主没松手。傀儡又笑起来：“啊，我知道了。我需要付酬金对吗？”
他凑近自己的脸，与唐偶如出一辙的骨架，比唐偶灵活的身体关节，远比唐偶精致的皮肤。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少主可以看清他翘起来的睫毛，弯着的眼尾上挑，好似要勾人心魄：“酬金是一个拥抱……还是一个吻呢？”
说至尾音，气息灼热，要融化少主严肃的脸色一般，傀儡弯着腰将脑袋搭在少主的肩膀上沉沉笑起来。
“唐偶在哪里？”少主的视线盯在了傀儡身后的大箱子——那是之前唐偶一直用来装傀儡的，上一次帮老夫妻做完那对傀儡后，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那个大箱子再出现了，大部分时间唐偶都愿意自信地面对人群。
傀儡注意到她的视线，稍稍抬头，发丝蹭过少主的脸颊，“……你想打开看看吗？看看那个懦夫是不是在里面？”
少主深深地看了眼傀儡，在桌上放下凉透的药，径直上前。
莲花状的盒子很快打开了，可里面除了装着一些制作傀儡的原料和工具，空旷一大片。
少主克制不住自己担忧过头紧张的心跳，她竭力冷静下来，转身离开。
唐偶躲在屏风后面，那儿有个小的傀儡箱，方形的，他把自己折起来放在里面，只留双手操控傀儡。
黑暗中他听见少主离开的声音，外面的傀儡跟着他喃喃自语。
“她还会再来找我……吗？”
她还会再来拯救他吗？
……
次日一早，少主抱着一大堆工具，象征性地敲敲唐偶房门，不等回应就进去了。
反正他也只会拿傀儡敷衍她。少主有些恼火，准备把这个屋子翻个底朝天，她就不信唐偶不在这屋里。
她先把房门锁上了，第一个排查的是床，被子里有一个隆起，但她并没抱太大希望。一掀被子，果然是迷糊揉眼的傀儡。
傀儡一看见她就笑了：“你这么早就来找我了啊？”
少主随口应了声，趴下身去探床底，空的。她又翻起床旁的小衣柜，隔了三层，最上面是一些衣物，最下面是做傀儡的原料，中间是一些和资料，乱糟糟地堆着。
少主扫了一眼，看见一些“虚拟”的关键字，心中了然。傀儡随意地拿起一本书，翻到其中一页，抑扬顿挫道：“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少主沉默地再次翻过莲花形傀儡箱，除了工具空无一物，和昨天一样的结果。她站在那儿思考还有哪里可以藏身，目光转了又转，最后落到那个小箱子上。
她有些不可置信，但是又没有其它的地方可以再怀疑。少主上前，揭开小箱子，痛楚地闭眼。
关节、小臂……大部分零件都散碎在那儿，只有那双手还有着灵力的波动。唐偶……把自己放逐了。
这景象令她想起在员峤的时候，他监视一切，最后也有着阻止爆炸的方法，傀儡无心，可他有。在唐偶自己说出自己最后的秘密时，他向后倾入大海——随后砰地巨响，消失在她眼前。
加上“蜜汁塘藕”这四个字，成为她午夜惊醒的画面和声音。
后来她花费很大的力气让他重现，就像这次一样。用灵力拼凑他……这不是已经是一件很熟悉的事情了吗？
……即使这样，这也不该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啊……
少主无力地捧起那双手，她感受得到自己的眼前逐渐模糊，脸上的热度在上升，胸口处一片酸疼。她的泪水滴在那双残破的手上，少主知道这个行为懦弱，可当她再一次失去他时，她才感受到无边的痛苦。身后的傀儡像失去灵魂般久久不动，唯有那双接着她热泪的属于唐偶的手，轻轻触动了一下。
傀儡像是终于回神，灵动的脸上显现出独属于唐偶的活气。他上前，抹掉少主脸上的湿痕，低声道：“别哭……”
少主不理他，执着地在用灵力拼起唐偶那些破碎的躯体。小臂、大臂、肩……她甚至看见唐偶那颗木偶化的眼球，也散落在箱子里，头颅空荡的眼眶闪着灵力的丝线。
她还是拼完他了，这具相较傀儡更为粗糙的躯壳。
唐偶愣愣的，身后傀儡同他一起开口：“……为什么？”
为什么要找他？为什么要拼凑他？为什么要……爱他？
少主揉揉自己的眼睛，哭泣与长时间保持注意力令她眼中干涩，她难过地说：“因为你是很好的食魂。”
鹄羹，郭管家他们也很好很好，但你的好和他们不一样。
“对他们，我的心中会有爱、尊敬……一系列复杂的情绪，但对你很纯粹，只有爱——哦，此刻还有些许的恼火和担忧。”
傀儡骤然失了被控制的力道，倒在地上，唐偶一顿一顿的，说不出话。
木偶僵化的躯体好像被什么温暖了，他迷惑地摸着自己的胸口——里面，有一个什么东西在热烈地搏动，很陌生。
少主把他放在胸口处的手扒下来，紧握住，同他道：“虽然我没有办法控制世人发表言论，但是网上那些不合理的，乱牵扯的帖子和评论我都联系人删了。
“木偶戏的历史很悠久，是非对错自在人心，也有很多人在支持你……你们，笑面匠的大家。
“不要被那些恶意的话语中伤，多看看支持你的大家吧。”少主眼睛肿肿，却笑得很温暖，“也多看看支持你的我。”
唐偶一向稳的手此刻颤抖不已，此刻他好像无法确定自己是木偶还是人类，木偶的稳当，人类的感情，他好像少了很多，他却莫名想在这种状态持续下去。这是爱吗？还是只要被纯粹的灵魂所爱着，就会发生这种变化呢？
他拉起嘴角，想笑，但是灵力好像过剩了，他的眼眶不断充盈出泪水，滑落脸颊。
爱使他脱胎换骨，重获新生。
……
下午，眼睛不肿了的少主强押着唐偶去焦医师那做了检查和诊断，焦医师为唐偶亲自熬了一碗药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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