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爵早就知道了世界上有神明的存在,他并不蠢。但对于拯救世界,他是真的一点兴趣也没有——他曾经也有过这种热血,但早被现实消磨得一干二净。他本以为心死就再也无法复燃,直到遇见她。
除了她,这个世界真的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但他需要守护她,守护她在的世界。
狼爵试想过很多方案,比如告诉詹姆斯这样做的后果,但他猜这个反社会人格的变态巴不得让人类文明覆灭;比如骗到权限,或者仿造一台时光机,穿越回过去直接将詹姆斯给……他做了个在脖子上比划的动作——他甚至想将时间锚点定在自己出生前,杀死那个时候的詹姆斯,因为如果自己不存在,可能对谁都好——但那样的话在未来便没有人穿越回去,构不成完整的因果链,他将会被困在过去。
狼爵的大脑从未如此快地运行过。如果这件事让更多的人知道,那詹姆斯也会知道,他真的可能真的掐断时间线让很多人丧命。只有顺从他,让他成功接管精神网最高权限,危险才可能得以延缓,但那样的隐患岂不是更大。
“这件事只有我们几个知道,就够了。”队长在一旁维修着推进器,这批舰载机的数目严重缩水,他不得不拆掉几艘彻底废掉的机体的零部件,清理完“创面”后开始新一轮焊接,“不管那个混蛋做什么,我们都要阻止他。”
“不管怎么说,他是我父亲。”狼爵哑声,“我甚至不配做出什么伟大的决定。不知道是不是以往的经历太晦暗了,我只是一个再平庸不过、自私自利的小人。”
我是异类,是变性人,是窝囊废,,是永远让教官恨铁不成钢的病秧子,最重要的一点,是杀人犯的儿子。
一只手搭上他的后背,透过泪雾,他望见李昕那张清秀的脸。
“都过去了。”不知是不是向导素的缘故,狼爵的神经不再那么紧张了,他肆无忌惮吮吸着她的气息,那股薄荷般淡淡的幽香,“你和他不一样,狼爵,他不配做你的父亲。”
可是你知道吗?李昕,有一刻我真的觉得,世界上没有比我更喜欢你的人了。
狼爵哽咽得说不出话,只能憋出几个字:“阻止他,我会亲手阻止他。”
他们商讨了作战计划。由队长和林渊解决掉守卫,带领其余弟兄占领空间站传送靶点。狼爵与超体共联后,再与李昕共联,两人负责直接解决掉詹姆斯的精神体。
几人纷纷击掌、留影。随后借着詹姆斯为狼爵申请的权限,传送到银河空间站总控中心。
队长他们开启了迷彩和量子屏障,一路潜行,关键时刻出手,将拦截的守卫斩首,随后前去封传送点。
待队长的指令发送过来,狼爵只身一人去会见詹姆斯。
“你来了。”詹姆斯将影像调为公开,随后超体的主机——一个莫比乌斯环形呈现在狼爵眼前,“既然想好了,把手放上屏幕吧。”
狼爵照做。
他再次感觉到了失重,和传送差不多的感觉,在集成光纤里穿行,越过层层数码框架,望着数不清的矩阵信号,翻跃过干涉的波纹,穿过逻辑门,最终迎来了敞亮的精神图景。雪山的光晕劈下,映向高大威武的基奈山狼侧影。
“现在和他们共联。”詹姆斯的狼眸凝满风霜,显得更加漠然,他探出利爪去触碰融合精神图景与自身图景的结界。
“你太天真了。”狼爵想都没想,压颚弓脊腾起,几乎是用脑袋冲撞向詹姆斯。
詹姆斯显然没有料到,扭身躲过却还是被气流带得跌撞一下。狼爵扑了空,滑出数米远,掌揳地面留下深刻抓痕。詹姆斯将他摁倒,爪牙撕扯着他本就伤痕累累的皮毛。狼爵在流血,像过往无数次那样,每每有人扯裂他的伤口,刺耳的嘲讽填充了耳际的寂寞。人声鼎沸,却与他无关联。
狼爵突然想狂笑,当他被詹姆斯狠狠蹂躏在脚下,四肢被控无法动弹的时候。还有无数个这种时候,当他的心脏起搏器受到电磁干扰,一群人围观着他不省人事的时候,当他为爱变性却得知她早已心有所属的时候,以及,当他傻傻地去救虫族,差点丧了命,却被它们当成和海盗的交易品的时候……
这个世界有太多无能又卑微的角色,如果将不甘与愤怒点燃,恐怕会让超新星爆裂,那些烧穿心脏的仇火,在热寂的时刻予以心上人最绚烂的告别。但总有一个人让他意外,遇见她,仿佛是苍茫乱世里降落的第一片甘霖,她去得也悄无声息,化成镶金的纤云飘落,虽不热烈,但只一眼就难以忘却。
狼爵感到肋骨处传来刺痛。詹姆斯刻意避开了要害,边剖边撕咬,爪尖撕扯皮肉裸露内脏,獠牙刺入筋脉,就快要刺入骨髓,一口下去热滴飙溅满身,他的唇畔染上殷红,血的腥甜弥漫在空气。他囫囵吞下碎肉,看着已经倒在血泊里的狼爵,再次翻跃防火墙,准备开启次元时斩的权限。
另一边,队长他们和星盗打得有来有回,越来越多的机甲兵加入战场。星盗们在霓虹遍布的赛博街道上乱窜,传送点均被封锁,他们无法撤退。一些侥幸逃至飞船上的家伙,却被边界舰队的驱逐舰阻拦,他们耗尽了燃料,利用舰队的惯性劣势,开启精神力场干扰的同时将他们引向陨石带,自己则凭借机动优势轻松转向,边界舰队由于惯性,加上承受不了太大的加速度,被迫在星体迷宫里穿行。但传送舱很快完成冷却,边界舰队开启特殊力场,将星盗飞船锁定,统统传送向黑洞。
李昕刚完成登录,就看到了那匹奄奄一息的苍狼。帝国派来了救兵,企图链接到狼爵和詹姆斯的精神网,但詹姆斯早已将它封锁。
白狐矫健地绕过障碍,逐着詹姆斯的气息,拦住了正要开始时空斩断的他。她看到了所谓的时空开关,需要将一把血红色的剑刃拉向凹槽。
“我知道你们会来。”詹姆斯将手悬上剑柄,“那小子最在意的人是你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李昕努力保持平静,“你敢打开它吗?归零者会毁灭这一切,包括你,那样你永远也统治不了精神网。”
她真的不理解,为什么有人的野心会这样庞大。还没等她考虑好,詹姆斯就朝她扑过来。
狼爵感觉到了什么,时间在眼中变慢,他顾不得遍体鳞伤,骨折的后腿突然迸发出力量,如同嗖的闪电窜到她身前,替她挡下一击。
他的前胸又多出一道血口,然后腿一软,就倒在李昕面前。太狼狈了……
“早点放弃吧。”詹姆斯摊爪,将狼爵狠狠踩在脚底,“拼尽全力保护的人到最后还不是自己的,你在图什么呢?”
狼爵的呼吸微弱,额头跳跃的筋拧成十字。
李昕企图用手堵住狼爵的伤口,鲜血却还是汩汩涌出。
当他们心跳共鸣,李昕头一次真切地体会到狼爵的痛苦。她揽过他的脑袋,摇晃着。
“别睡过去,狼爵。”
狼爵是疼痛的载体,他破碎、笨拙,缺乏入世的能力和学习天赋,甚至在许多人眼里,他只是个杀人犯的儿子,所有人都从他身边逃离,仿佛都不想沾染晦气似的。
他们都说人在濒死前会回顾这一生,但狼爵觉得自己的人生真的没有什么值得回顾的。但总有一刻,星空下蹁跹的蝴蝶在冰河的鳞光上停驻,一块卵石激荡起暗流汹涌,少年的放浪形骸,终究也辉映着沧海月,露水润色了蝉鸣,听上去不再那么聒噪。
他从小就爱自我怀疑,为什么所有人都叫他“杀人犯的儿子”?他的养父母对他很好,但是他们都是普通人,一次次的五感暴走和十六岁时的分化结果,叫他不得不去怀疑,他不是他们亲生的。
当冰冷的亲子鉴定报告单上显示着他们无血缘关系,他第一次知道了自己身世。他一下子懂得了,为什么自己的心脏病一直得不到器官移植,为什么没有人管他的死活。
但真话是,他见到她伫立的黄昏,仿佛一瞬间清晨。她逆着曙色而来,半张面庞溶在了清光里,微蜷的鸦睫下闪烁着琥珀色的眸,能装得进万千星空,季风抚过她高挺的鼻峰,汲营着她的气息,吻上狼爵的肌肤。
“这不是我们班的闷油瓶吗?”她打趣,一只手搭上狼爵的肩背,“嘿你说,如果我把你带外向了,你爸妈不会怪我吧?”
“不,不会。”他望着她。
“那以后就跟姐混吧。”
他心跳得很快。
日后他们一起上学、打游戏,她教会了他很多东西。更主要的是,狼爵之前有过几段网恋经历,但不得不承认,她是他在现实中见过最好看的人。他知道她的性向,特意去做了变性手术,后来才知道,她在给美丽公司代言,而且真的不缺男人。
狼爵日记本的第一页写着:姐姐,有那么几个瞬间,散落的支点崩塌,苦涩的潮水决堤灭顶,我真想让你带我走。我想和你逃到平行时空,躲在二次元里看海。
愿望都是美好的,唯一的瑕疵就是,她不喜欢他。
但他无憾。他认清了,至少她的光也曾照耀到自己,虽然她可能真的不是自己的救赎。他有林渊,他会让她比待在自己身边更幸福,就够了。
狼爵的身周迸发出巨大闪光,他重新找回了意识。过往的残骸被战火焚灭殆尽,重新拼凑成明日的诗篇,湖潭上漂浮的白羽,瘦弱却足以拖起雪山的冷峻。苍狼与白狐构建了精神缔结,狼爵冲锋在前,李昕为他清除沿途的障碍,两人合力给精神脉冲球蓄能,随后掷向剑槽,爆炸的威力直接炸毁了精神力与量子场载体——时空机器的主程序已被摧毁。
詹姆斯还妄想做最后的挣扎,嘶吼着匍匐向那把剑。
狼爵用爆发出的精神力切割空气,形成几个能量化十字斩,将詹姆斯压制于他的发明下,直至入土数尺。
但狼爵看到了詹姆斯的眼神,他双眼充血,几乎要呕出灵魂:“你亲生母亲她……会失望吧。”
没有人知道,詹姆斯的初心只是想变强,能够保护狼爵的母亲,但她离开了他,组建了新的家庭,留他一人在通向深渊的路上沦陷。
狼爵心如刀绞,他下不去手。然而詹姆斯突然七窍流血,随后引火上身,随着玻璃弹珠般的脆响,他变成等离子火球升空,流星一般稍纵即逝。他强制将精神力集中在心脉,爆体而亡。
【超体的宿主已于今日12:35失去生命体征】
【狼爵·布莱克被选定为新的继承人】
【请妥善接管】
狼爵再也支撑不住,泪混着汗水糊在脸上,刺痛双目。
“走好,父亲,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