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高烧

莱卡想思考更多，可是吃完饭他就开始发起高烧，身上的伤口开始发炎，他又把吃了的东西全都吐出来，奴隶贩子用翘嘴器强行打开他的嘴才勉强灌进去点东西，船上药品有限，那个女船医技术不精，不敢处理太大的伤口，手上的口子勉强用治愈术封住了，可头上的不行，只能任由莱卡自己挺过这一遭，莱卡烧的迷迷糊糊，他只听见什么“头骨裂开了”，什么“实在不行丢海里去吧”，他不想死，在梦中呓语了什么，也可能什么都没说。

他只勉强清醒过一次，他记得自己躺在花纹奇特的裙子上，柔软的手指一下一下梳过他的头发，异国的童谣那样悲伤而温柔，船医温柔的不像几天前刚刚骗走了他所有的钱，就像真的把他当做孩子一般的哄着，让他能好好睡个觉。

莱卡控制不住的蜷缩在了他怀里，他浑身发冷，已经无法思考，他不知道为什么船医能那么残忍的对待他，又这样温柔的抚摸他，他搞不清楚，也许她就是想保住莱卡的性命，可是保住又有什么用呢？对于莱卡来说，他到那里去也只是个奴隶罢了。

可是他太想念这个感觉了，即使知道这温柔的景象多半是假的，他也想暂时躺在这温暖的怀抱中，让这种感觉缓解他的伤痛。

几天后，船靠岸了，黄金角码头即使在帝国的黄昏也依旧热闹非凡，人挤人的情况下几乎无法看见个体的面孔，各国的人口在这里流动，如同入海口的鱼群一般杂乱却勉强能维持秩序。

苏莱曼尼是个古老的国家，莱卡只从那个老头的书里了解过这个国家，都是一些小说和图画，赤身裸体的女人和裹得紧紧的女人同时存在在这片土地上，辉煌和战乱，先进与封建，书上关于这片土地的东西总是自相矛盾，喜欢的人拼了命的赞美她的富饶，不喜欢的则着重描写那些残忍的苏丹和过时的理念。

莱卡已经勉强能走了，他幸运的活了下来，如同许多受到厄运女神祝福的人一般，永远伴随厄运，却总能活下来承受厄运，他的头骨虽然开裂，却似乎应该没什么事了，整个人消瘦的连肋骨都能看见，只能用破布遮掩自己的身体，奴隶贩子急于把他转手，刚下船就开始带着他们一长串奴隶找市场。

船医和莱卡留在最后，莱卡一边走，脚上的链子哗啦啦作响，脚链几乎能让莱卡的脚毫发无损的通过，聊胜于无，莱卡也没有力气跑，他懒洋洋的走在队伍末尾，这次好不容易能晒到的太阳让他觉得浑身滚烫。

“多晒太阳对你的身体好。”

“嗯。”

莱卡简短的回答船医，他对她感情复杂，船医很关心他，但是也贩卖了他。

但是船医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她凑近莱卡，笑眯眯的问道：

“我说，你，真的之前做过奴隶吗？”

她的语气遮掩不住的好奇，莱卡低着头，心不在焉。

“当然，我做过七年的奴隶。”

“……你的眼神不像啊，还有说话的口气，你怎么会这么说话呢？”

莱卡有这么说话的底气，但是莱卡自己也知道原因，可这种原因，他说不出口，于是他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觉得我的眼神奇怪？”

他的眼神变了吗？莱卡不知道，他已经好久没有好好看过自己的脸了。

“我也说不清，但是，你的眼里没有害怕，小可怜虫，人一做奴隶就会害怕，为什么你反而没有畏惧了呢？”

……也是，把主人杀掉了的奴隶，怎么可能会害怕呢？

即使他现在脚上拴着铁链，即使他现在仍然没有人权，但是莱卡能感觉得到，他身上的某些东西变了。

或者说，它们只是苏醒了呢？

他知道了女人的名字，卡吕普索，一个悠提法奴隶，一半的精灵血统，几年前被奴隶贩子买下，因为长得漂亮被当成妻子，与他一起贩奴，莱卡也知道了为什么女人会唱那首歌，她掀起外套，露出微微凸起的小腹，莱卡睁大了眼睛。

女人也是一位母亲，她露出迷人的微笑，指了指走在队伍前面的那个奴隶贩子。

“我有了他的孩子。”

“你爱他吗？”

“怎么可能，小家伙，没有妻子真诚的爱丈夫，我们之间不存在爱，只是他选择了我，我被选择了罢了。”

莱卡的嘴唇颤抖，他控制不住的发问。

“……那你恨这个孩子吗？”

女人一愣，旋即露出有些悲伤的微笑，但她仍然用手轻轻抚摸自己的小腹。

“……我不知道，但是我应该不恨他……我只是希望能把他养大成人，我希望他能作为我的孩子健康长大。”

即使他是奴隶贩子的孩子，即使他生在一个父母不互相爱着的家庭吗？

莱卡没有出声。

他们被放在了囚笼里，奴隶市场上到处有这种临时囚笼，付一点出租费就能使用，几百个奴隶就这么被放在这里，奴隶制据说即将要被解除，但是更多的人没有得到这个消息，来来往往的人依旧，已经有几个人被买走了。

女人爱屋及乌，至少让他活过来了，只是莱卡还在断断续续发烧，在笼子里呆的前两天，他时不时就会昏过去，最气人的是他每次都会在买主来的时候忽然间就突发高热，气的奴隶贩子几乎要立刻鞭打他，但是又被船医拦住了，他的伤口这才没有变得更严重。

之后他又开始高烧不退直到夜晚，甚至于后来奴隶贩子已经把这当成即将有客人到来的讯号，反正只有他一个人没卖出去了，奴隶贩子已经准备将他扔到海里去，船医现在彻底拦不住他了。

客人确实来了，两个脚步声让奴隶贩子猛地站起来，脸上露出掐媚的笑容，莱卡的头一点一点，完全失去了移动的能力。被船医扶了出来。

“姐姐，就是他。”

他勉强抬头，看见一个男人，那是个有着温和目光的，肤色略深，有着一头黑色卷发的男子，他有着一双漆黑的双眼，仿佛一眼就能看到他的灵魂深处。

他只是感觉自己一瞬间好像是被定住一般，从灵魂到躯体都被那漆黑的眼睛固定住了，他一下都未曾眨眼，于是莱卡也一下都不能动，那目光虽然友善，带给莱卡却是一种神秘的毛骨悚然的感觉。男子眨了眨眼睛，好像真的知道莱卡的不适一般，适时的移开了目光，于是莱卡才从那种出神一般的僵硬中解脱出来。

“就是他吗？赛里木？”

“对，就是他。”

他旁边有个女人，更准确来说，女人的旁边才是那个男的，女人站在他面前，是个皮肤白皙的，二十出头的美丽女子，站在那里的样子像是一把直直插在巨石上的宝剑，苏莱曼的传统服饰遮住了她的身体，而半透明的面纱遮去了她的下半张脸，层层布料把她包裹住，却愈发凸显那双灰色的双眸，她紧紧盯着自己，好像在瞬间就能捕捉到莱卡的秘密。

那个略有些拘谨的男子看着女人和那个奴隶贩子谈论，他的目光转向这边，好奇的看着他们每一个人的脸。起先莱卡以为他是女人的随从，但是随后他便发觉此人和女人的衣着并没有什么差别，可是他却好像一点也没有自己应该介入这场谈话的意思，而是把主角和舞台完全让位给了身前的女人。

高热让莱卡想吐，他看上去确实应该是快死了的样子，他不知道这两个人为什么要买他，他已经快要没有意识，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他在之后只睁开过一次眼，那个时候他的手臂上被重新画上金黄色的咒语和法阵，他听到奴隶贩子殷勤到有些夸张的话语，针对买他的人，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买一个已经快要死掉的奴隶？

他想不明白。

他只记得那双温暖的手的触感，船医的声音在他耳边飘过。

“一路顺风，孩子。”

然后就是彻底的黑暗。

一直到他再次睁开眼睛，他都没有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