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9）

朔辰这人能处，有红包他是真给。

六点四十的教室里还没什么人，第一排的两个人隔着一张桌子，正斜靠着窗框说话。站着的人随意地把手中的东西放在坐着的人面前。

一个薄薄的红包就这样被轻飘飘地按在奚长庚桌上，那人脸上挂着一贯的笑容：“你师爷给的，要不是订了订书钉我就拆开私吞了。”

“不是，你真给啊？”她目瞪口呆地盯着桌子上抹方方的、突兀的红色。

“不是我，是我师父。”对方轻描淡写地说，“我的每个徒弟他都给，不过这还是第一次把红包口封上了，可惜。”

说完就背着书包回到了自己座位上，留下奚长庚一个人盯着桌上的红包头脑风暴。

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还是抠下订书钉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封面带着烫金花纹的精致红包。

两张百元钞票静静地夹在狭窄的空间里，她被惊得瞪大了眼，手忙脚乱地正要塞回包里时却被一张突兀的白纸吸引了目光。

“这是？”奚长庚把其他部分放进书包最隐蔽的夹层里，然后轻轻展开了那张白纸。

是一封信，字迹和那人很像。但她仔细观察一番后发现并不相同。

“孩子，很高兴你走上了指挥的道路，并拥有了朔辰这个指导者。这条路并不简单……虽然朔辰的指挥技术还需要再精进些，但他看人和教学的能力，有时候连我都为之惊叹……”

啊，是他的师父给我写的！

“……或许你听那小子提起过，我经常说他们是‘黑铁一代’。但实际上，他是一个很好的师父，我对你的未来感到期待。”

“加油，孩子。”

“哇哦……”奚长庚看着这张纸笑了起来：“黑铁一代……这人在他师父面前也是个被骂的怨种学生啊……”

“呐，你师父写给我的，你要看吗？”她在课间拿着那张纸跑去找他。

“不用看我都知道里面一定有好多损我的话。”

“哈哈哈哈那我就直接开始嘲笑了哦～”

……

期末总是繁忙的，更不要提在两天半的期末考试后，还有一次体测。

“请七年级一到四班到操场准备体测！”

“快点快点，体委赶紧整队了！”班主任大声催促着慢悠悠走出教室的同学们。奚长庚和朔辰急匆匆地带着队伍走向操场，迎着很漂亮的夕阳。

八百米和一千米理所当然在最后测试，各个班乱七八糟地占据着操场的不同区域，由体育委员带着开始做准备活动。

即将开始剧烈运动的兴奋和紧张填满了奚长庚的内心，这次她一定要跃过所有项目的满分线！

立定跳远不出意外地完美拿下，她惊喜地看着自己脚后跟那条标注着“两米”的线，向男生测试区的朔辰扔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你有本事挑战男生的满分线。”对方无奈地笑着回答。她噎了一下：“赶紧带队去五十米的地方吧你！小心去晚了被别的班插队！”

六个跑道，四班的男女比例正好是一比一，三十六个同学分成六个组刚刚好。

男生那边已经开始测了，女生却乱哄哄的一直没对好顺序。

“长庚你跑太快啦，我跟你一组会太紧张的……”李丰慧对着手指头笑嘻嘻地跑到另外一排，另一个女生见状也跟着帮腔：“就是嘛，我还是也去下一排吧……”

庆安一边走到另一排，一边讥笑着跟身边的人阴阳怪气：“啊呀，你看那边，有人沦为没人要的小可怜了呢！”

“好了好了都先保持原来的位置！”奚长庚无奈又自嘲地笑了笑，“这样吧，你们把我的位置空出来，我最后自己单独跑好吗？大家先站好，不然要耽误放学时间啦！”

人群里窸窸窣窣一阵嘈杂，她跑到体育老师面前说明了情况。

“你自己测？为什么？”年轻男人疑惑地问。

告状的话在嘴里打了个转又回到肚子里。她露出一个笑容，手指不自然地搓了搓校服短袖的衣角：“节约一下时间嘛，前面测的时候我同时排后面的队伍……最后我自己单独测正好。”

“大家都想提前些……”她心虚地补充。

对方没多问，大手一挥地批准了：“真尽职呀小奚同学，加油！”

奚长庚回到了队伍里，一个人站在最后一排发着呆。

其实……她从小感知力就比正常人强，女生们“装”“博取关注”的议论、男生们“小矮子”“平板”的嘲笑……

她都能听见，她都听见了。

“嘿！发啥呆呢？”一只手突然在自己眼前挥了挥，任离枷带着几分调皮的温和笑脸出现在她面前。

“……在想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奚长庚叹了口气实话实说。

对方愣了一下：“什么问题？”

于是她盯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很认真地问：“为什么……大家都在因为与生俱来无法被改变的东西而笑话我？”

“身高、身材，这些真的那么重要吗？”

“无论是朔辰还是其他男生，甚至相当一部分女生都在笑话我的身高……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第一排女生跑了出去，带起地面的几缕灰尘。

任离枷沉默了，那双温和的眼睛里第一次对着她出现愧疚的神情：“我在开玩笑时不知道这会让你那么困扰……对不起。”

第二排女生跑了出去，混杂着其他人的嬉笑声。

“很要好的朋友倒没什么，我平时也没少损你嘛……但是那些根本没有了解过我的人，上来就开始对我的外表进行恶意的玩笑，我不明白……”

第三排女生跑了出去，现在跑道上还没有测五十米的只剩下了奚长庚。

“朔辰那么说是因为他性格就那b样，路边的狗都得被他损两句，但他没有恶意……至于其他人，不用在意他们的话。”

一个瘦高的身影走到跑道旁，对着奚长庚摆了摆手：“怎么最后测啊智障？”

“预备——”

她摆好姿势笑骂道：“去你大爷，我这叫贯彻谦让美德……”

“跑！”

夏天的风真热啊，催着汗水把发丝浸成一缕一缕。不过她并不在乎，因为那人跟在她身旁跑了起来——

——背着手，跑得和她一样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