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昨日还艳阳高照，今日便雨雪风霜。

短短一天时间，全城戒严，街道上没了来来往往行走的人群，偶有行人经过，无一不神色慌乱眼带慌张，生怕无缘无故被殃及池鱼。

看不见的暗处，隐藏着常人无法发觉的危险，无端为即将陷入疯狂的城池增添几分肃杀氛围。

撑着油纸伞的红衣女子，似无所觉般在街头漫步，路过开了半扇门的糕点铺子，礼貌敲响门板，接过伙计递出来的一盒糕点，微微颔首，继续上路。

走出街道进入入住客栈，跟闲散伙计要了壶梨水，慢悠悠上楼。

今日城内大乱，当今皇子疑似遭遇毒手，身边护卫持陛下钦赐令牌，下令封禁城门，调动府兵大肆排查可疑人员。

暗河子弟趁乱撤离，整座城里只剩“慕芷月”一个暗河人，一个被上面标红重点关注的嫌疑人，留下配合审查。

时间倒回昨日

苏昌河抱着慕芷月溜出城外，时不时垂眼看看脸色苍白的小姑娘，从未消散过的疑惑几乎凝为实质，打打闹闹这么多年，他比她以为的还要了解她。

若苏暮雨是儿时家教，是刻在骨子里的天真，慕雨墨是单纯式天真，那慕芷月呢？她的天真可跟天生不天生的没有联系，与其说是不懂外界残忍，倒不如说是驯化更为准确。

规训痕迹在亲近之人眼中纤毫毕现，且影响意外渊远，可经历多年暗河熏陶仍旧坚持自我。

好似在她潜意识里世界是安全的，更准确一点，生活环境的安全性毋庸置疑，安全，平和，平等？

瞧瞧，能让他联想起来的，都是多么有意思的形容啊，跟暗河，跟北离，跟江湖武林又有哪点相似呢？

安全大环境和循规蹈矩的教化吗？呵！

目光触及靠在肩窝的小脸，脸色苍白眉头轻蹙，似在极力忍受生命不可忍受之苦，平白为清秀迤逦的容颜增添几分娇弱可怜，让人控制不住生出破坏欲，及几分替她分忧的隐秘心思。

睫毛煽动眨掉多余疑虑，收回视线继续赶路。

前尘往事不可追，至少这么多年，至少此时此刻，慕芷月是慕芷月，一个正在潜移默化习惯新规则的小姑娘，仅此而已。

“唔”

辅一脚踏实地便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苏昌河，踉跄两步来到高大树桩旁，撑着树干干呕起来，血色上脑脸颊泛起不正常红晕，低垂着脑袋好半天，除了口水吐不出半点有用的东西。

慕芷月想要冷静，可施展术法的过程一遍遍重现，亲自抹除一条性命的颤抖无法屏蔽，记忆袭击下，不禁小小打了个寒颤。

最让她崩溃的是，那种性命在手中流逝的恐惧和多年教育形成的三观在激烈碰撞，三观，道德感，为人底线，做人原则，一一破碎重塑，窒息感一阵阵上涌。

有句话形容的非常好，刀子没扎自己身上是无法真的感同身受的。

在暗河待了六年，跟数不清的杀手朝夕相处，就在慕芷月以为自己已经适应新世界的时候，现实重拳出击了，用事实教她重新做人。

生理性泪水糊满眼睛，模模糊糊中真切感受到，有什么看不见的坚持实实在在轰然坍塌了。

刹那间，山水失色，万物失声，天旋地转，耳聋眼瞎，脑海嗡鸣一声瘫倒下来，落入温热坚硬的怀抱中。

“困了，我眯会儿，一会儿就好。”

“娇气。”

说是这么说，行动上非常诚实，如来时抱起人，几个起落消失在树梢，来到早就踩点看好的破房子落脚。

日上中天，夕阳西垂，夜幕降临，夜黑如墨。

昏睡一整天的慕芷月睁开眼睛，身边热源起身走开两步，凉风吹拂，脑袋瞬间清明。

经历一次人生必不可少的挫折，经历过三观的崩碎重组，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扯扯嘴角，从今日起，她就是钮钴禄·慕芷月了。

“谢谢。”

苏昌河扬眉，靠在一边儿说风凉话：“怎么，慕家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就这点出息？杀个人而已，就把你整成这副模样？追着我喊打喊杀的能耐呢？被你生吞了？”能因区区一句嘴欠对我穷追不舍好几天，不报复回来不罢休的那个小丫头哪去了？真要不做任何反抗直接沦为黑夜中无恶不作的恶鬼吗？

真的甘心？

“闭嘴。”

屁的甘心！

开机还需要时间缓冲呢，我就不能稍微缓缓了？你也是能耐了，这么高级的激将法都舍得对我用了呢！

慕芷月有气无力翻翻眼皮，好好一个人，偏偏长了一张嘴。

“哎呦呦，好霸道的女娃娃，这年头说句实话都不得行哦？”

“咻！”

食指中指夹着一根闪烁银光的细长银针，苏昌河心情多云转晴，挑挑眉毛轻笑，嘴巴一张就是叭叭：“哎！真凶！”

还以德报怨扔了一个用内力加热过的水囊过去，水囊径口挂着一个大众款小荷包，里面是辛苦一夜得来的劳动成果，全是毛发、血迹、身体组织，贴身衣物类便于施法之物，意思为何不言而喻。

“瞧瞧？”

“定情信物？”

“昂定情信物，接了可就是我的人咯，怎么样？怕不怕？”

“是吗？那我好怕怕哦。”

荷包入手她就知道里边是什么东西了，唤出婉儿，暂且把荷包交给婉儿保存，慕芷月闭闭眼睛，从怀里掏出一个类似的荷包，打开，三根颜色乌黑发质油亮的发丝安静躺在底部。

“哦？我猜猜，这玩意儿该不会是来接手黄大人位置那位的吧？芷月妹妹，胆量可以呀。”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过奖，不及昌河哥哥半分。”

“哈哈哈好说好说，呐，一个时辰前才砍下来的木材，尽管用，不用谢。”

木材到手，慕芷月在手里掂量掂量，是截大小适宜的槐木，横截面平整水分充足，刚切下来不久，正符合要求。

抽出匕首开始雕刻，刷刷刷木屑飞溅，不到一盏茶功夫，一个活灵活现手脚全乎的木头小人儿制作完毕，高高束起的马尾分在传神。

翻转人偶刻下姓名、生辰八字，头发打成特定结扣打入木偶体内，利刃划破指尖，以鲜血为引，在木质小人背面刻下诱发咒，制作完成。

接下来就是施法了。

苏昌河聚精会神围观，支棱起耳朵不放过任何一个晦涩咒语，手上跟着比比划划，嘴里跟着念念叨叨，第三十七次企图偷师。

可惜，对面小姑娘一次做法招来一场覆盖数十里的低温大雨，二次做法成功利用人偶给既得利益者种下诱发咒，三次做法种下沉睡咒，换个人偶四次做法……

他比划半天连点子波动都没触动，冷风一吹，一片落叶飘飘忽忽荡荡悠悠落到头顶。

很好，又一次失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