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许回府已是戌时,随行的木槿手执琉璃盏小步前往怜香院。经过栈桥时,谢知许伫立下来。月光倾倒溪流,光斑星星点点扑朔于湖水之上,蝌蚪四游,莲蒿拂摇,鱼尾灵动。
见良辰美景吸引少女,木槿读懂了小姐的心思,唤人取来鱼食。
少女蹲身,捻起一块食饵,抖抖指尖,点入池中,池水升起一片涟漪。琉璃盏发出零碎的微光,映得白皙的脸庞清澄,也照亮了小片湖面的黯淡。
秋风习习,少女发丝微起,思及宋逾明提及的凉铮方士。
幼时与何姨娘一同游历四方,探得了一名江湖人士。市坊间流传甚广,此人便是凉铮方士,流传其三世难遇。何姨娘倒偏听偏信,将什么命子皆如数家珍般抛问。
何姨娘是一个烈女子,她向何氏放话不愿婚嫁,独自盘游各域山川,可谓经验丰富。至于为何自己也同她游历一段日子,亦是阿娘之意。
听姨娘说,方士算不出自己的情命……
情命?算不出?
这是何等大事吗?
姨娘而后思及再三确认,方士却消踪失迹。
此事入了爹娘耳后,明应如往常般日日消厄,却不知是何人之意,提亲帖于后罩房倚叠如山。
不过尚在幼年投递的提亲帖,在爹娘看来,无一不是各大氏族追名逐利的一把利剑。
后来兄长的言语里,似是谢氏、宋氏家祖亦有定亲之意。至于是点谱何对鸳鸯,未有定数。
少女将飘飞的发丝撩至耳后,借着薄光,俯视着焰尾鱼群探头破出湖面含下鱼食。没夺到鱼食的鱼不欢而散,鱼尾似火,推动起涟漪,一圈又一圈,像是在湖面绽放的艳花。
回忆起方才軿车上对宋逾明的行为而愠怒,抛出的种种言语,谢知许竟有些内疚。
说实话她着实不喜欢他那种大大咧咧的举止,日常习惯就罢了,若是在市集上面对多方的目光呢?
“小姐,天色已晚,沐浴一番回房歇下吧。夫人捎来口信,这段日子太学休假,几日后是谢老的花甲寿宴,举家上下都须出席呢。”木槿手提的琉璃盏摇晃,晃开了少女的心思。
也好,今日之事暂且作休,改日再找宋逾明道个歉。
谢知许虽是清冷,但亦有情。
回到怜香院时,夜幕沉沉,院中竹林沙沙作响。风铃哕哕,清脆悦耳,那是宋逾明八岁时系于竹枝上的风铃,铜舌下有件手法生疏的葫芦状编织物。
入室时,檀木桌案上的深红请帖刺眼,谢知许转进净室,沐浴更衣。
各府交际如同大网般错综复杂,戒备之心不可疏漏。
谢知许向来独立,因此木槿只服侍她更去繁琐的衣裳,便从净室出来了。同小姐奔波在外一日,未来得及点上助眠安神的熏香,桌案也需收拾一番。
木槿捻来一帖养神香,均撒于香炉里,复举起琉璃盏的烛台去点燃香粉。正欲收拾桌案时,深红着实刺眼。
“小姐,请帖如何处置?”木槿起身叩了叩净室的木门,稍稍提了点音量请示。
净室内水汽氤氲,少女浸于木桶,青丝盘绾。额间因热气涎下一滴水珠,眼睫尽湿。面颊绯红,肤白薄肩透着淡红,浴桶内水波不兴。
“小姐?”木槿复叩门,“切勿阖眼了,汤中加了药草,浸久水冷后易增寒气。”
谢知许惺忪睁眼,眼皮沉沉,抿了抿干涩的唇,哑声回道:“好。”
原来方才是睡着了,竟是不知不觉的。
抬起湿漉漉的双手拍了拍脸颊,少女试图让自己清醒。起身擦净,换上了中衣。
出室,湿气弥漫,木槿连忙给少女披上墨绿色的披肩,擦拭起微湿的发丝。榻上被褥平整,帷帘自然垂下。
“你且先回房休息吧。”谢知许坐于桌案前,翻起了书卷。木槿福礼,退出了门外。
思绪紊乱,书卷终是放下。此时没了外界目光,谢知许俯趴桌案,枕着小臂,拨弄水汽染湿的发尾,时不时以两指按压,丝丝垂露,吧嗒滴于桌案。
长叹须臾,眼神瞟向立于烛台边的请帖,杏眼里倒映微光,但很快黯淡下来。今日苍柘禀告,兄长未归,欲问其故,却无人知晓。商讨原计划,此刻化为泡影。
假使推辞此帖,需借正当理由,否则鲁莽返帖为失德之道。当下兄长外出无讯,殊不知何时方归,爹娘年老又恐其担忧,无奈之下只好自己抉择。
突发恶疾?亦或是近日凶吉莫测?
可二者皆要大费周章请客自证……
烦闷。
少女仍以俯趴姿势,只是手掌支着右耳,斜首睥睨于那抹深红。烛光在深褐眸底浮光跃动,形状变化多端。
不一会儿,谢知许解开衣带,褪下外衣,进入梦境。显然,心中已萌生出奇特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