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时,我和父母还有妹妹住在外公家里。
按照这边的风俗,出嫁的女儿一般不给回家里长住,外公虽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三父公,却不在意这样的风俗,甚至认为是陋俗。这里说得“三父公”是我外公家乡话,道士先生、抓鬼先生、风水先生的称呼。外公家中世代一人学医一人学道术,无论男女由祖宗选择。外公年轻时跟着祖叔公学医,后来大公也就是外公哥哥死于一场意外,外公改学道术。
外公的本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连外地不少人都慕名而来。
小时候我和妹妹最喜欢跟着外公去拜神,两个人学得有模有样,然而父亲对此十分反对,甚至多次因为外公搞迷信与母亲大吵。吵归吵,两人却没办法搬出去住。
父亲家中做酒店生意的,他是家中独子,我那从未见过面的爷爷奶奶对他寄以厚望,谁知道父亲名门世家不选,竟喜欢一个大他三岁的农村女孩,女孩家中还是搞风水的。他们是接受唯物主义教育的人,怎可以信这些神神鬼鬼。
爷爷奶奶坚决不同意这桩婚事,父亲不顾反对和母亲结了婚,爷爷奶奶因此跟父亲断绝了关系。婚后两人生活拮据,有了我和妹妹后,我们一家四口住在一间厅的小屋里。
九岁时我差点被人拐走,关于被拐走的记忆我记不起来了。只记得因此生了一场大病,全身通黄,肚子大的像怀胎六月,一直看到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路过邻居家看到死去的人站在他家门口,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对“鬼”这个字有了概念。
我说我见到鬼了,父亲责骂母亲给我灌输了迷信想法。
没多久我陷入昏迷,父亲和母亲抱着我跑遍所有医院,医生都说救不活我了,让父亲和母亲做好心理准备。
母亲实在没办法,跟三舅求救。
三舅告诉了外公,外公连夜带着三舅把我们接回家中住。外公给我治好了病,我再没见过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父亲和母亲给我看病花光了所有积蓄,已经没有能力再回市里。父亲在镇上一个木材厂找了份工作,母亲在家专心照顾我们,有时帮忙看看家里的香烛铺子。
村子里两百多户人,大家关系和谐,往来亲近,哪家有喜事就是全村的喜事,哪家有难就是全村人有难。由于村子里全都姓李,所以村子一直叫李家村。据说村子有上千年历史了,当年全是一家人,村口那石碑都是块古董文物。
那会我还不像现在这么胆小,是村子里出了名的捣蛋鬼,所以和村子年龄差不多的孩子很快就打成一片。那时正好学校流行笔仙游戏,对面家的李任比我大两岁也是个胆大的主儿,趁着周末放假,大人们不管我们,提议起玩笔仙游戏。
小孩子的心理,又怕又好奇,村头的李婷和李康两兄妹第一个答应,表叔家的李胜和李章两兄弟也答应,然后是胆子比较小的李玉蔓见大家都要玩,怕落下自己会被大家抛弃,于是也畏畏缩缩地举手答应了。
正当大家商议着去哪里玩,我妹妹李鱼图来了,她嚷嚷着也要跟我们一块玩,不然就回去告诉外公。我和李任担心她告诉外公,外公强调过不给我们玩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让他知道还不抽死我。
于是我们带上她,大家继续后,决定去隔壁村子废弃的老宅玩。
隔壁村子有个几百年历史的老宅,几年前外地回来的一家十四口人惨死,只剩下一个女儿活下来。据说闹鬼很厉害,从那以后一直荒废着。我们一帮孩子过去玩的时候就觉得宅子很大,除了门口八卦镜和贴着符,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可能是鬼全都被我外公收了。
大家伙约好吃过午饭后在村口集合,趁着大家午休我们偷溜去隔壁村子。
我正要带着妹妹回家,李任把我拉到一边小声跟我嘀咕道:“小龙,你外公不是有什么招神仙的符,你给拿一张过来。”
“这……”我哪敢偷拿外公的符,被发现还了得。
李任见我犹豫,他继续撺掇道:“你想下,咱们就是学大人烧符求心安,你不想想万一请了邪仙上来怎么办?拿个符镇着也心安。”
孩子脑子一根筋,加上我之前生病见到那些奇奇怪怪的可怕东西,我被李任说动了,拿道符护身也好。
外公家外边用桃木做成的半米多高栅栏,院子里养着鸡和两条黑狗,中间是祖屋,大厅供奉神位,祖先的牌位另外在旁边园子的祠堂供奉。左边是我和父母还有妹妹住的二层小楼,右边是大姨和三舅住的小楼。
外公今天去帮人迁坟了,三舅跟着去帮忙,父亲在木材厂下午才回来。
母亲正在厨房忙活着午饭,我把妹妹往厨房送,她见到吃的顿时走不动道。趁着这个机会我溜到祖屋,拿来木凳子,踩着上去打开小柜子,里边整整齐齐放着各种符纸。
我一看顿时犯难了,这么多的符纸,到底该拿哪个?万一拿错了怎办?
思来想去,我视线落在最上边那层的符纸上,这符只有三张,三舅跟我说过,越是厉害的符越少,除非是要对付大东西。
我记起来之前偷偷看外公请神,用的正是这样式的符纸。听到外边母亲叫我,我把心一横,揣了一张请神的符纸进口袋。
关于请神这方面外公和三舅虽未与我说过,但每年公祖生日时,村子里都要请神游村,神灵上身驱四方恶鬼,保一方平安。我们要请仙跟请神应该差不多,拿这个准没错。
吃完午饭,母亲让我们睡午觉,她要到外边铺子。
走之前叮嘱我们:“你外公说今天有天狗食日,阴阳交替时,你们两个别乱跑,你们表姐会过来看着你们。”
母亲也知道我跟野猴子似得,怕我出去惹祸,每次都让表姐来看着我们。表姐是我们学校老师,我见到她就老实了。
等母亲走后,妹妹抱着枕头过来我的床,把我挤到一边,问我道:“阿兄,阿妈不让咱们出去。”
我小声说道:“咱们现在就去李任家。”
我们两个从柜子里拿了鞋子,把拖鞋放在床边,枕头和玩具排起,用被子盖着,不注意看以为两个人都在床上睡觉。
趁着表姐没到,我们去了李任家,李任刚吃好饭,他父母热情地招呼我们用了水果。
李任给我使了眼色,然后跟他爸妈说道:“我们去小溪那里抓虾。”
李任她妈说道:“大中午的,日头烈得要死,你不会想带着小龙和小鱼哪玩去吧?”
李任他爸看着报纸,轻哼一声:“作业不做,成日就玩玩玩,看你哪天玩出祸来。”
李任也不管他爸他妈,拿上一个小布包,拉着我们往门外走。
李任她妈在背后喊着道:“你们别走远,这几个月头不好,别出去外头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李任掏了掏耳朵,转头对他妈做了个鬼脸。
我们三个人到村口大树下时,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来了。李婷和李康两兄妹挂着两个大蒜,李胜和李章也拿了柚子叶,李玉蔓带着个小小的八卦镜。
年龄跟李任一样的李章说道:“带点东西防身。”
李任努努嘴,没说什么,一行人躲开大人出发往隔壁村子。
往隔壁村子的小路上是一片坟地,妹妹她从没走过这条小路,紧张地抓着我的手。
本来炎热的正午,经过坟地时,徐徐凉风吹来很是惬意。
妹妹小声地对我说:“阿兄,你看那里有个女人盯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