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主座前的那张矮桌后,范闲已经动笔了,“你这字……”
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声音一惊,范闲手下一抖,画下浓重的一笔,本就丑的字更丑了,“很丑?”
“是挺丑的!”许兰陵点了点头,虽然她的字也没好看到哪里去,但是这几年也是练过的,起码能看。范闲这个……啧啧啧!
“嘿!我觉得挺好的。”范闲和许兰陵一看就是认亲成功了,说话相处特别自然。
“……有一种另类的美感。”他的字若是用硬笔写一定不丑,只是没练过毛笔字,所以显得没那么好看。
“哈哈哈,这位姑娘说话我喜欢!”
眼看着江南月和许兰陵凑上去了,李宏成也忍不住走下来看他究竟写了什么。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江南月拧了拧眉,诗圣杜甫的诗自然很好,尤其这首人称古今七言律第一,只是这一首明明不太合适如今的他,也不知他为何偏选这首。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眼看着许多人都被这几句吸引,围了上来,江南月也就趁机带着素衣转身离去。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待范闲放下笔,起身出去找茅房时,众人的议论声愈发大起来。
许兰陵笑眯眯的转头,刚想和江南月说些什么,就发现人已经不见了,一脸懵逼的扯着身边人就问,“看见我表姐了吗?”
只是无人注意到。
此时满园皆惊,喝彩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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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
临池而建的亭子,四周竹帘半掩,七弯八绕后,行至一条回廊,一小厮急匆匆的从她身边跑过,直至回廊尽头的亭子外跪了下来,“百年多病独登台。”
只这一句,并不多话,说完就走,接着她身后的方向又来一人,亦是传唱的小厮,范闲每写一句,就有一人来此回报。
等到江南月走到亭子外时,那首《登高》的最后一句也被传唱完了。
亭子外站着一位眉眼冷峻的剑客,怀里抱着剑,靠在廊下的柱子上,但依旧身形笔直。
见到她时,站直了身体,拱了拱手,又接着靠回去了。
江南月微微颔首,素衣抬手将竹帘打起,等她进去后,转身在另一边栏杆上坐下,目光紧盯着亭子里的江南月。
眼前之人,背手立于席上,遥遥望着诗会的地方,他身形清瘦,一身绿色锦袍,领口与袖口皆是密线织金,腰间一条浅色镶玉腰带,勾勒出那一抹纤腰。
不用转身也知道,他衣衫上那胸前一片也是与袖口一般无二的凌霄花。
江南月面纱下的唇勾了勾,在铺好的席子上跪坐下,自顾自找了个干净的杯子,从腰间取下那个大只的葫芦,倒上满杯。
“万里悲秋、百年多病,短短几句写尽千古忧愁,今日诗会由此一首,留史册。”说着又突然伸了个懒腰。
转身想要坐下,却在见到江南月时似是意外般愣了愣,接着在她身边蹲下,伸手去解她脸上的面纱。
江南月抬手去挡,“不想见风。”
他手指微曲,颤了颤,语气一时竟是有些委屈,“我就想看看你。”
这语调听的江南月心尖一颤,看着他的脸,手有些痒,微微叹了口气,原是去挡他的手,此刻却反过来握住他的手腕,往脸上凑近,示意可随他去揭开。
明明隔着一张纱,李承泽竟觉得指腹发烫,下意识想要收回,只是手指擦过时,倒像是故意在她脸上摩挲了两下,想到这一点他耳根蓦的染上一抹绯红。
面上却淡然的收回手,视线偏移,端起桌上的杯子送到唇边,“还是别摘了,你身子不好,少见风也好。”
江南月也施施然收回手,只是面纱下的笑容更大了,若是他能散散那通红的耳根,说不定他的强装镇定会更有说服力些,而且……
“殿下,你端的是我的杯子。”
杯中的酒液已然沾染上唇瓣,李承泽动作一顿,耳根的热意几乎要漫上脸庞,他闭了闭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将空杯递到江南月面前,“还你。”
江南月抬手接过,“其实,我尚未饮过的。”
闻言,李承泽心中一松,却又无端漫出些遗憾来,可下一瞬江南月的动作,又让他心头一紧。
只见她重新倒了一杯酒,摘下面纱,就着那边湿润的杯沿,将酒饮尽。
她今日应是上过妆的,眼尾一笔墨色牵引而出,本就是一双狐狸眼,此时更显勾人,目光流转间,衬得那眼尾的一点红痣格外妖冶。
薄唇上胭脂轻点,并不浓厚,此时沾染了酒渍,点点光泽,莹润娇嫩,让人忍不住就想要一亲芳泽。
他眸色微深,喉结滚动,似是有些难捱,闭眼,死死压下那股子冲动。
再张口时,声音中的嘶哑让二人都有些脸热。
亭外,一时的动静打破了二人之间旖旎的气氛。正是从茅厕出来的范闲,误闯了这片地方,于是与谢必安对上。
“让他进来。”
听到二殿下的声音,谢必安这才收了手,又重新站回了原位,而素衣从始至终没有挪过位置。
“我为什么要进去啊?”他本也只是路过,被这主仆没来由的一招搞得不上不下的,颇有点烦。
“那你就回去。”
此话一出,范闲怎么肯走,想着来都来了,就进去看看呗!
视线扫过始终坐在亭外的另一个身影,只是那人背对着他,看不清长什么样,但似乎是个姑娘。而亭子里似乎也有个姑娘,不知道会不会是自己要找的人。
他抬手掀起竹帘,大咧咧走了进去,视线首先落到那青衣女子的脸上,一双狐狸眼很是吸引人,尤其眼尾一点红痣,挺鼻薄唇,无一处不美,皮肤苍白并非粉黛所饰,看着似乎身体不太好,只是不是他的鸡腿姑娘。
江南月抬眸回看他,他眼中全然是陌生,有点意外,他没认出来自己?想想也是,刚才在前面诗会,他就没认真看过她。
注意到他的视线留在江南月脸上太久,李承泽眉眼暗了暗,声音低了些,“范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