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

时至隆冬，灰雾雾的天笼罩在兰夫人离世的消息，幼小的宫子羽失了母亲，没了那份童真与关爱。

“没娘的野种，就是个怪物。”下人们压低音量窃窃私语着，似乎没把眼前跪立灵堂的宫子羽当成羽宫的小少爷，只把他当成一个没了母亲的野孩子。

“我不是野种！”宫子羽忍着泪水，打断那些有辱母亲清誉的谣言。

众人哗然一片，最终以沉默不语落幕，无人觉得自己所言为虚假，他们宁愿相信那些空悬来风的谎言，也不愿相信一个孩子真诚的言语。

“母亲，我并非野种，我是您与父亲的孩子。”

宫子羽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灵牌上的名字，口中念念有词，他试图解释事情真相，将虚言打破，却无人相信他所言。

为什么他们都如此说我，难道我真的是野种吗？

蜷缩在灵帆下的宫子羽，自幼体弱多病又是早产儿，加上母亲对他的态度，父亲的默不作声，没有人为自己辩解分毫，还有从不绝于耳的谣言，一点一滴侵蚀着宫子羽的大脑。

最终连宫子羽都默认自己是‘异类’，整日带着面具，闷闷不乐。

母亲说过，一个人不可以轻易哭泣，若真的难过，可以带一张面具，面具便是你的脸，不会被他人耻笑。

宫子羽听话照做换来的不过是孤独、忧郁，他渴望有一个人能带他脱离苦海，他怕被人遗忘，只能以不学无术，贪图玩乐的方式吸引父亲的注意，想让父亲多关注他，多一点疼爱，他不想孤独。

许是办法过于稚嫩，效果适得其反，以至于宫子羽唤回的不是关爱，反倒是责罚，说教。让年幼的宫子羽生了叛逆心，屡屡顶撞自己的父亲，不服管教，多次逃学，习武更是差劲。

这些年宫子羽的玩伴局限于贴身侍卫金繁以及商宫大小姐宫紫商，其余无非是瞧不起他，就是嫌他蠢笨。

宫鸿羽作为宫子羽的父亲没能给予关心，他是一位合格的执刃，大爱在宫门，小爱却从不浮于面上，总是背地里为自己的孩子默默付出。

他不为人知的爱，让一个孩子最为弱小无助的时候，丢失了许多。

一年接着一年过去，宫子羽慢慢长大，在宫紫商与金繁的陪伴下，性格越来越至纯至善，活泼了不少。

宫子羽优点不多，却有一颗能够包容下人不足，哪怕他们犯了错误也不忍责罚。缺点也不少，比如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学习态度，以及流连万花楼的花魁的事，在宫门那是人尽皆知的地步，以至于执刃用家法伺候都不得改善。

宫子羽就像一个离经叛道的孩童，默默步入正轨却又有几分自己的行迹。

每到冬日，宫子羽便会十分畏寒，时常因此得风寒之症，医馆内备的最多的药材也是为了疗愈而存放。

这次也不例外，宫子羽因寒冷而犯头疾，跑来万花楼听曲品茗，他早些年听闻音乐有疗疾功效，特意来此歇息，只为缓解疼痛。

本是打算歇息一番才离开，哪知金繁在此刻寻来，想来是自家哥哥要选婚的事情，本就与他无关，奈何胳膊拗不过大腿，只得乘坐马车立即前往，途径街道时意外碰见了宫门联络站人员，那名老者受了重伤，告知自己宫门有一名无锋刺客。

闻言得此消息，宫子羽本就大惊失色，又瞧见老者气息奄奄，恐会命不久矣，命金繁将百草萃为他服下，以暂时保住其性命。

快马驾驶马车，速速返回宫门，向父亲禀告此事，得到了一个更令人震惊的消息，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父亲会如此狠心，将那些新娘全部斩杀。

宫子羽不愿那些新娘就此香消玉殒，只能瞒住执刃，将她们通通放走，哪怕其中有刺客之疑。

后来，他真的这般做了，最终换来的是可笑，愚蠢，独独只有他一人被蒙在鼓里，现下想来还是他看不清局势，没那份能力。

不到两日，父兄双双离世，独留他一人承担重任，被宫远徵指着德不配位，毫无能力，理应让宫尚角继承。

这些也非他所愿，如果时间能倒流，他一定不会让新娘进来，哪怕违背各个世家的约定也要如此。双方都是无辜之人，伤了谁，他的良心都会不安。

至小到大，他没杀过人，何来将她们一刀斩决永除后患，他做不到，只怪他懦弱，不能将事处理的果决。

世上无后悔药，所行所得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他们的死终究是为自己后面的可笑添上一笔。

宫子羽爱上了一个女子，她名云为衫，云朵的云，衣衫的衫，一个诗情画意的好名字。自己为了她不顾宫门规矩，为她多次破例，哪怕最后知晓她就是无锋刺客，也没能下手将她杀死。

爱让他迷了眼，乱了心神。

最后的结果却是好的，云为衫真的弃暗投明，帮了自己，灭了无锋势力，最后云为衫却没能回来。

她死了，只有一具骸骨放置自己为她挑选的衣裙上，后来得知她回梨溪镇找妹妹时，碰见的正是无锋首领点竹。

命运终是捉弄人，明明是一对两情相悦的有缘人，最后落得个阴阳两隔的结局。

宫门与无锋刺客对打致使元气大伤，宫子羽想过为云为衫报仇雪恨，却只能延缓这些事情，他考虑宫门的存亡，不能因一己私欲毁了宫门。

宫子羽靠自己每日每夜修炼武术，最终武学造诣直至顶峰，任命余下弟子中佼佼者代理执刃，他则安心的去报杀妻之仇。

秋风萧瑟，落叶飘零，泥地上倒下三人，意识逐渐模糊，他好像看到阿云笑着朝自己招手，会做好吃的膳食，会让自己好好休息，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无锋首领点竹与寒鸦之首都死了，这世上不会再有人残害良善之人，也不会再发生这些事情。

“阿云，我来陪你了。”

“对不住，我让你等了许久。”

“这一次，我不会让你孤独。”

眼皮重重的合上，没了呼吸，筋脉断裂下，鲜血涌出，吸引着野兽的欲念，咔呲咔呲啃食骨骼声淹没在月色下，三具尸体被分食干净。

天忽明忽暗，悬浮于半空的宫子羽，渐渐变得透明。

落叶归根，残骸化为大树的养料，使其茁壮成长，为过往行人遮荫乘凉。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颜色黯淡，失了往日的光彩，眼神时而涣散，时而汇聚，像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视线。

骤然间，白光闪过，天似乎亮了，宫子羽醒来时看到的场景几经转换，最终聚焦在一处从未见过的地方，这里的人脸上洋溢着笑容，是发自内心的笑。

宫子羽逆着暖阳追赶着他们，周围络绎不绝的人，却无一人能看到他。

忽的，他看到戏台上站着一名女童，那样子很是熟悉，往前疾步而去，越过一个又一个的人，心跳像不受控制般，猛烈跳动，直至他来到女童面前。

“你是何人？”女童歪着脑袋看着面前的男子，一脸疑惑。

“你……你能看见我？”宫子羽指着自己，又看了看女童，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你这人好生奇怪，你又非鬼，我为何看不见？”女童双手环抱于胸，一脸鄙夷的看着眼前的宫子羽。

“算了，本小姐管你怪或不怪，都与本小姐无关！”女童说着，一跃跳下戏台，朝着宫子羽做了个鬼脸，转身跑向人群，不见踪影。

心跳动，侵蚀血液，两心相连，红线隐藏于脉搏下，大脑一片空白，却仍记你的样子。

宫子羽一连几日都站在戏台前，等待那名女童，起初他以为只要等待，便能遇见，多日之后，觉得自己实属可笑。

他本想离开这里，却发现他似乎被禁锢在这片小小的楼宇内，出不去。

时间流逝之快，一眨眼功夫，天黑了又亮，本没在抱任何希望，转身时却见那名等待已久的女童朝戏台走来，这一次她似乎长高了不少，长长的卷发编了几个辫子，发梢上挂着铃铛，行走时一步一响。

她的眼睛最具特色，一双琉璃色眼眸，像是一件稀世珍品，引着自己的目光驻足停留。

“你怎么还在这？”风铃双手叉腰，俯身看向宫子羽一脸茫然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本小姐三年前见过你，没想到三年后还能在这瞧见你，你说你怎么不老，长的还跟以前一样？”

“该不会真的是鬼罢？”

话毕，风铃似是觉得自己说的话异常好笑，捧着肚子笑的花枝乱颤，好不容易停下，见宫子羽仍旧一脸疑惑，更想笑了。

“你说三年前见过我？可我明明半月前才见过你。”宫子羽掀开衣袖，露出为记录时间而留下的红痕，以此证实他说的话。

“本小姐说三年就是三年，怎么你觉得本小姐骗了你？！”风铃气的戳着宫子羽的脑袋，娇声娇气说着。

“不……不是。”宫子羽摸着额头泛疼处，摇了摇头。

“哼，不是最好，本小姐懒得搭理你，先走了。”风铃卷起一缕卷发，转身欲走，被宫子羽拉住袖腕。

“干嘛！”风铃上下打量宫子羽，美眸带怒，一把甩开。

“我……我出不去。”

“出不去？”

“那与本小姐何干！”风铃本不想搭理宫子羽，奈何她听见自家侍卫独有的兵器晃动声，顾不得生气立即拉着宫子羽为自己做’挡箭牌’。

“嘘！别让他们发现了！”风铃将头埋在宫子羽怀中，拉着他的手遮挡住自己的身体，像一对依偎在一起的恋人。

心跳共鸣下，耳尖染上绯红。

风铃偷偷将脑袋看着远走的侍卫，松了一口气，同时将手拍打在宫子羽的心口上，一脸笑意，靠近宫子羽，“还算有用，本小姐可真是要好好谢谢你。”

风铃说完，也不给宫子羽答复的机会，再次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人已离开，说不出心里难受感，一脸怅然失落的宫子羽一如既往的待在戏台前，未曾挪动半分，他都快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沐浴，没有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