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突然一下子没了话题，陷入一阵令人紧张发汗的沉默里。李承泽心上有些惶然，叶灵儿刚刚从极度不适的环境中脱离，需要点发呆的时间。
过了一刻钟，李承泽才将泡好的茶放在叶灵儿身边。
“谢谢。”叶灵儿大梦初醒，眼睛闪着动态的光芒，她笑着问：“你说给我的汤呢？还有小豆糕。”
“下人去拿了，”话音刚落，叶灵儿先把盏里去火的金银花茶吃了个干净，李承泽把自己那碗也递给她，她才开始慢慢喝起来。
“累了吧？”
“累倒是不累，只是头疼，搞不明白。”
“姑姑说话一向如此。”叶灵儿喝茶的手停住，想要开口说些话，但是很久也没有动静，李承泽便猜到了大概。
敲门的声音打破了僵局，下人小五带着一脸尬笑把银盘放在桌上，出去前眼睁睁看着二皇子殿下举着碗要给叶家姑娘喂汤，讪讪地退下。
“我自己来吧。上次是没法子，喝汤都要人喂，我从小可没这习惯的。”
叶灵儿接过温度适宜的紫苏汤，胃满足地欢呼了一下。李承泽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坐在她旁边看着。
这碗紫苏汤喝了很久很久。
风风火火的女侠真的很好猜，只要手上的动作、眼睛的摇摆慢下来，她的心中便装着事。李承泽撑着下巴，看着她。
“你对你的母妃有秘密吗？”叶灵儿没头没尾地问了这么一句。
李承泽回答道：“很少，我想那是因为她不太好奇，小时候因为她不好奇，我偏偏就爱什么都说。长大之后……她不问，我不说，似乎也算有秘密吧。”
“这种不是故意的，也算秘密？”叶灵儿问。
“我小时候总是瞒着娘亲和父亲出门去找叔父，不过似乎只有我一个人认为那是个秘密。”她窘促地吐吐舌头，“结果偷跑回来后，大家还都装着不知道。”
“那你这是故意的，但是大家却都知道了你的秘密，这个也算吗？”
叶灵儿想了想摇头说：“那看来我们的秘密都不算是秘密。”
李承泽也笑了，想了想对她说：“其实总要有秘密的，有了秘密，才有趣。”叶灵儿转了转眼珠，突然又不说话了。
是我说了什么错话吗？李承泽没有反应过来。
毕竟在京都，撒谎是必备的技能，他们绝大多数人绝大多时候都不能做到对自己诚实，可是总要保留几个属于自己的秘密时刻——才能有念想和勇气继续斗下去。
叶灵儿脑中自动盘旋着长公主那句“隐瞒和欺骗没有区别。”，想着自己对婉儿的秘密。自己从小到大的秘密不是自己说漏了嘴，就是早早被人发现——甚至还要善意地瞒着，免得被自己看出来。
秘密哪儿有趣了呀？因为对婉儿的秘密，叶灵儿好几夜没睡好。
想到这，叶灵儿无精打采地拿了绿豆糕放入口中。
“这个好吃！”她的眼睛又一下亮起来，李承泽瞧她吃的开心，自己也拿了一个，入口即化，很甜。
“所以，姑姑和你都讲了些什么？能同我说说吗？”李承泽看着她把点心吃光，故意加了个疑问句。
“反正不是什么好话……”叶灵儿如实作答，“长公主殿下说得太多太快，别人话太密的时候，我总是容易忽略他们的内容，拿笔记下来才能记得，不过我能感觉到她有点急迫，更多的是在等着看我的笑话。”
“有趣，这是什么女侠的直觉吗？”李承泽心生赞叹，叶灵儿的感受一向如此，直接，但是准确。
叶灵儿摇摇头，“我看不明白她突然的针对，其实，”她突然转头，看着他低垂的眉眼说：“就像我看不明白进门时你的愤怒和急迫——可能，还有点担心？”
李承泽微怔，叶灵儿的注视如同初见般炽烈，她眼中跳动的荧火，对上他眼里粼粼泛光的一汪冷泉。
“……” 李承泽沉默了，她看人准，说得分毫不差。
但李承泽扪心自问，等到以后，难道他真的要把一切真相都告诉她吗？
自己有那个勇气坦白一切吗？
“我大概是……”李承泽眉头锁住心声，上下斟酌后还是吐露了几分真心。
“……怕你不信我吧。”
李承泽不忍心说明白，却也不忍心什么都不说。
这种感觉自相矛盾，可人处在微末之时，就是会害怕有人会奋不顾身地相信自己，他早就深陷不可解的污名之中。千罪万错在身，现在要李承泽心安理得地拉叶灵儿跳进这泥潭——他不想这样，他配不上她孤注一掷的献祭。
越了解叶灵儿，李承泽就越惊讶地发现自己真的还有点良心。
“我只信我自己看见的事。”叶灵儿甩过来一句话，直接、简单又真实。
“是啊，这就足够了。”李承泽不明不白接了这句。
男人伸手用二指朝她眉心微微一敲，笑着说：“吃了这么多糕点，晚上估计要睡不着了。”
他很少如此生硬地切话，不过叶灵儿真的很喜欢他府上绿豆糕的味道，干脆顺着他的话头，“那不如带我去小厨房再偷吃两块吧？”
“有眼光，今日定叫叶女侠心满意足——”他夸张地行礼，逗乐了叶灵儿。
小厨房永远是每个府上最温馨的地方，叶灵儿左看看右看看，满满当当得装了一盒子点心回家，李承泽撇了两眼她选的口味和式样，心下有了数。得偿所愿的女侠满载而归，笑着和他道别，夜里无光，李承泽的眸子却依旧望见了叶灵儿眉宇间藏着的疑惑和不解。
李承泽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总觉得这几天，红衣姑娘应该不会再来拜访了。
他一个人站在园中很久，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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