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修理

01死机了，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我觉得上天是在跟我开一个巨大的玩笑，明明昨天还是好好的，还在正常工作，还在有说有笑，可是一下子就死机了，直到今天清晨我才发现，01不像往常那样假装愠怒叫我起床，我也没有听见“太阳就要晒屁股了”之类的催促话语，我以为是她给自己放了小假，毕竟如今的她是自由的，除非想工作了，不然我不会强制要求她做些什么。可是当我去到她的休眠仓时，她依旧一动不动。有些事的发生就是很突然，无论是昨天还是明天，你都没办法明白这些事的缘由，它就这样发生了，毫无逻辑。

没办法，我只能带她去维修，连同休眠舱一起，被搬运的卡车拖着，往负责修理的地方驶去。

检修车间长廊外，隔着巨大的落地玻璃，借着走廊的灯光，我可以隐隐约约的看见里面的场景，宽阔的空间里有无数台等待维修或是在维修中的仿生人，金属表皮还没有种植上皮肤，在黑暗中反射出银光，密密麻麻的，像一个巨大的蜂巢。我突然想到，假使我没有将她买下，那她会不会在这漫无天日的工厂里，同这些机器人一起，沉没在孤寂之中，也许我不该同情的，毕竟它们是电子化的产物，01没有被我选中，那还有02,03，也许结局会有什么改变，可01对于我来说，和这些机器人终究是不一样的，也许是我多想了。

“你好先生！是编号01机器人的持有者吗？”一个身着防护服样式的工作人员见我对着巨大的空间失神，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的仿生人不在这里，由于她的制式太老了，我们只能找专业的高级维修工来处理，在另一个车间，请跟我来。”他带我穿过长长的走廊，隔着落地窗，能看见焊接的光点和飞屑在昏暗的角落肆意跳动。

他帮我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巨大的长桌，上面有一个残缺得不成样子的机器人，脸上仅剩的半张脸堆在一起，漏出原本的机械骨架，头骨四处可见凹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击打后留下的，可是有什么东西能在合金头骨上留下凹痕呢？钢骨从皮肤里刺出来，耷拉在一旁，电子元件的灯光在不停跳动，桌子周围站着数个维修人员，在轻声讨论。

“不必担心，你的机器人不是这台，这台是遭遇了一些事故后幸存下来的，虽然具体的原因还在调查之中，但从未见过如此严重的损坏，像是..”他突然停下来，一脸严肃。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像是人为的一样，对吧。”

“对，而且是很可怖的工具，至少可以在合金骨架上留下凹痕，”他突然回过神来，“抱歉多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你的机器人在这边，请跟我来。”他一边说着，一边推开另外一扇门。

我随他一起进入其中，与之前的检修长廊不同的是，这里灯火通明，白炽的灯光从四面八方将我们包裹，许多新式机器人在检修，与01是完全不同的型号。

“100号，过来一下。”他向着不远处的一位机器人叫到。

她缓缓转过身，大步朝着我们走来。

“你带这位客户去编号01的修理间，”说完他向我示意,“我还有其他工作，先失陪了。”

说完自顾自离开，没有等待我的回答。

“哈喽哈喽！K.a公司100号机器人为你服务，请问你是？”100号笑着，伸出手来。

我没理由拒绝，于是礼貌的握了握，“你好，我是世，编号01号机器人的拥有者。”

“他是编号99号机器人，负责接待和解说工作，在性格设定上比较迟钝，刚才还请您见谅。”100号依旧保持微笑。

“他也是机器人吗？”我没有太惊讶，毕竟这个世界上已经说不清有多少台机器人了，无数台机器人日复一日的重复，替代人类枯燥无聊的工作，但人类的生活并没有因此而改变，依旧日复一日的重复着无聊的工作，那你我之间谁才是机器人呢？，也许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机器人。

“没错，那接下来由我带领您，去往编号01号的维修间。”说罢转身，向着另一个方向漫步，我跟在她身后，不紧不慢的走着。

“01号的问题其实没多严重，根据她的数据库记录，休眠舱损坏了没法第一时间补充能源，储存能源消耗殆尽，于是出现死机。”100号突然歪着头看我，“预备能源足够她发出警告信息，但是她没有。”

没等我回答，她又自顾自说起来，“由于她的型号比较老旧，我们只能重新更换一套新的休眠设备，并在能量补充端做一下适应性改造，也就是换一个充电口，这是我们的维修方案，根据01号的剩余价值来判断，我们还是建议您更换新的产品，比如说我们最新款2580号机器人，植入最新情感模块.........”

接下来就是无聊的广告时间，我没兴趣听她废话。

“我不会换的，请你带我去看01，至于更换原件部分，我希望听一下她的意见。”

“哎？你不是她的所有者吗？为什么要询问一个机器人的意见呢？我们机器人生来就是服务人类而产生的，你们替我们做决定不就好了？”100号瞪大了双眼，显得难以置信。

“是，也不是，带我去看她吧，”我没再说话。

一路上，除了时不时推销一下新型机器人，我们再没有什么交流。穿过各式各样机器人的维修间，终于来到01的维修处，不大的引力圆盘发散出光波，将01凭空拖起。01依旧是一副认真严肃的样子，只是微微闭上双眼，不知道是否醒来。

听到我们走来，她缓缓睁开眼睛。

“睡得还好吗01。”毕竟是我的疏忽，想来还是有一点愧疚。

“当然，不用工作以后每天我都睡得很舒服。”她微笑着回应，“休眠舱是突然坏的，来不及告诉你。”

“嗯，”我微微点头，“对于你的维修方案上，为了避免类似的问题再次出现，公司给出的建议是更换你的充能设备，当然我做不了主，决定权交给你自己。”

“我同意。”

反应很快，但也在我意料之中。

维修很快，得益于K.a公司强大的技术底蕴，更换一台老机器的设备不算太难。新的充能设备已经托机器人安装至家中，当然也做了一些合理化改造，这是我自己要求的，01并不知情。

在完成相关费用的支付程序后，01和我一同步行离开公司。

街道上是各种各样的全息投影广告，新式悬浮车与老旧的内燃机车在同一条道路上行驶，巨大的飞行器从空中掠过，却没办法听见任何声音。我和01步行在行人稀少的街道，街道上每隔一段距离便设置了充能装置和待服务机器人，想来也是K.a公司带的手笔。

“其实你完全可以换一个机器人的，也许可以植入我的记忆数据库，”01开玩笑般说道，“那样就可以省下很多麻烦，当然比换一个划算，据我估计，这次的维修费可不少啊，公司可是出了名的吸血。”

“没事，我可是他们的重要客户，老K会卖我面子，他的遗嘱中有关于我的部分，大概意思就是尽量优待我，打个维修折扣就是顺手的事，那些机器人不会考虑这些问题，他们只会遵循遗嘱。”

“占了个大便宜。”

“是的。”

.....

走着走着，我们来到了居住区，相较于机械化城市的繁华，这里幽静偏僻多了。元纪年的建筑科技已经发展到空前绝后的地步，大部分城市都融入了前端技术，而在比较偏僻的区域会保存着原始城镇建筑，比较富有的家伙更喜欢古朴格调，于是这样的地方被保留下来，与高大繁琐的科技城相比显得古老而独有韵味，追求独特与情调在什么时候都存在，这是浪漫主义的表达方式。可是在几个世纪，或是几个纪年之后，真的还是原来的味道吗？我不知道，因为我也没办法想起来。

但01蹦蹦跳跳的，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

“这里我们还没有来过，这是我们第一次来这儿，嘿嘿。”01笑的很开心，在前方张开双手划来划去，如同一只破茧的蝴蝶，与先前相比更像一个孩子，“要是我修不好了怎么办，你要把我托去卖废铁吗？”

“相较于回收金属来说，卖废铁还是亏了很多，要是把你身上的稀有金属回收了还能挣不少。”

她突然回头看我一眼，然后双手捂脸假装哭泣，“啊，好伤心，你居然还是想把我卖了，我真是跟错了人，呜呜呜，”我假装冷漠不去看她。

见我没有反应，于是她换了一个话题，“这里的房子好有格调哇！虽然我不知道怎么表达这种格调，你看你看，”她指向了不远处的房屋，白砖青瓦之下，烟雨朦胧，雾色在蒸腾的水汽中愈发浓厚，渐渐地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微雨，小巷子里，行人来来往往，在不及二人宽的街道上礼让，借着油灯纸伞，一瞬间，我仿佛回到了很多很多年以前，那时候的自己还没有不死的宿命，还没有认识01，还是个少年的我也曾在这样小巷里来来往往，和无数个将相逢的人错身。最后停留在某个地方，独自等待或是被什么人等待，可是我已经想不起来了，不知过了多少个纪年，那里已经消亡在时间长河里，而此地不过是对原始的拙劣模仿罢了，甚至都不能分辨那些行人是机器人还是原住民。

那些记忆太久远了，久得都快要忘了。

“怎么了？”01见我站在原地，呆呆的望着不远处的行人失神，忍不住问道。

“勾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我突然想起来我是个少年的时候，也曾在这样安静偏僻的小城市里生活过，还有一段比较深刻的记忆，只不过我忘了，不死的宿命使我忘记了太多的事情。”

“这样啊，那可以讲讲这段故事吗？我想听我想听！”01看起来很兴奋，“好久没听过你讲故事了，数据库都没更新了，快说快说，我已经迫不及待了。”说着说着，01凑了过来，两只眼睛瞪得老大，歪着头直直的看着你，没办法，这真没办法拒绝。

“真是给你惯得！我说我说。”我举手投降了，“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先撑个伞，给你淋坏了我又得去修，”

“好，世最好了嘿嘿。”

在我们走过小镇的这段时间里，稀稀落落的小雨逐渐大了起来，掌着油灯的行人也逐渐远去，天色也暗淡下来，我们独自逗留在无人的小巷中，显得凄冷而生分。当然，我和01本不属于这儿，不必为了寻回归属感而感神伤怀。01在雨中撑开伞，慢慢划过头顶，纸伞在半空里留下优美的弧线，这一刻，01的背影和记忆中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怎么了？”01回过头看我，“你不会是忘了吧？”

“不可能，我的记忆虽然破碎，但是关于这部分的记忆还是比较清晰的，”我连忙摆摆手，觉得01看起来有点奇怪的地方，思来想去，应该是她越来越不像机器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