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末啊,回家吃饭了!”
遥远的竹林里悠悠飘来一声熟悉的呼唤,一位老妇人站在土路上,她挽着一篮沾着晶莹露水的红番茄,银丝间眉眼弯弯地看着走来的少年。
夏夜的竹林里三人围着一盏烛火坐下,苍翠的花丛里虫鸣叫醒月亮,星辰爬满少年头顶。
“沈末,多吃点,这个番茄呀是你爷爷今天从宝贝地里摘下来的。”
老妇人拿起木勺往少年碗里倒了一大勺,原本的白饭早被她夹来的菜盖得严严实实。
“沈末来怎么能不吃点好的呢?你也是,不给他再多买点肉,男子汉大丈夫不吃肉怎么行?”坐在对面的老翁端起茶杯埋怨道。
少年摇摇头,他并不善言辞也不会表达,只是一个劲说“没事,没事……”
饭后,溪涧竹筒倒下蓄满的清泉,少年洗完手在榻榻米上坐下。乡间的西瓜永远是甘甜的,还有一筐又一筐数不清的水果品类的篮子。
“哎呀……那年夏末捡到的孩子一眨眼变这么大个了。”
老妇人拿起自己正在缝纫的衣服放在少年身上比画,她好看的眼角笑开了花。
“有空也得给傻胖子家寄点咱们种的东西去感谢一下。”
老翁喝着茶,他叹了口气:“沈末啊,爷爷和奶奶最近变得越来越爱睡觉了。”
少年不语,他点点头,只是给老人又换了壶热茶。
“春去秋来,昼夜轮换,我和你奶奶离开后这栋竹阁就正式给你了,哪天在城市里待不下去了就和我们一样来山上住,别委屈自己嗷。”老妇人揉了揉少年的头,她才发现这个孩子已经高到坐着都要仰视的身高了。
“天上的云鹤来了。”老翁抬头,他指了指天边。湛蓝的天空上有两只丹墨白鹤振翅而开。
少年想要爬起身来,但身体却没有动。
“咱们也是时候乘着白鹤西去了。”老翁牵起老伴的手,他们依依不舍地抚摸着爱孙的脸,时间的年轮在脸上不停撂下纹印,唯独对那两双眼眸下手。
他们收回手,毅然决然地转身,轻轻踏上白鹤。少年跪坐在原地,他发不出声音,急切的心跳赶不走将要带走他一切的白鹤。
突然天上飞来的羽毛煽花了他的眼睛。
“唔……”
沈末从梦中惊醒,他爬起身来才发现汗湿了睡觉的背心。他慢慢下床点开烛火,现在外面是午夜,竹林间只有稀碎的叶影摇曳。
睡不着。
他披上一件外袍带着那盏竹灯慢慢走出房间。这里和记忆里一模一样,午夜的林间虫鸣声小了,吹来的夜风带着山顶的清冷和水汽。
他来到梦中的地方,阁前的泥土是湿软的,看到上面没有脚印沈末才莫名其妙放下心。他放下竹灯在榻榻米上坐下,独自抬头看着这份宁静的月色。
这里一切都如此真实,要不是没有出现熟悉的人他早就以为自己已经回到现实了。沈末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望着天上慢慢吐露星奕的云出神。
直到背后突然有人开口,他这才醒来。
“不冷吗?”缔奕在他身边坐下,男人手里抱着半个西瓜。
“要不要来一口?我在后山上找到的,超级甜的西瓜。”缔奕凭空又掏出一个崭新的勺子。
“你究竟在物品栏里放了些什么垃圾?”沈末接过递过来的勺子,他还没犹豫多久就被缔奕按进嘴里。
“什么叫做垃圾……真是不会讲话,怎么样?我挑的瓜是不是超级甜?”
“废话。”沈末咽下后开口,“那里无论种什么都能长得很好。”
“难怪,算了比不了,毕竟你比我更了解这个地方。”缔奕认可道,“我猜猜看,难道这里是你现实里住过的地方?”
“你哪来的自信心?”沈末反问道。
“直觉。”缔奕晃着勺子,他得意道,“我直觉不在紧急时刻都是非常准的~”
“那紧急时刻不准?”
“嗯哼,所以我才问你炸巨人脑袋还是炸心脏的。”缔奕点头认可。
“那你以后在紧急时刻告诉我你的直觉,我去反着来。”沈末难得轻笑了一声。
“那你要和我拉钩答应我会好好和我打配合,不背刺我,我就告诉你。”缔奕开玩笑道。
“拉钩。”沈末突然转头,他伸出手。
缔奕没想到沈末会接戏,他愣在原地,月色下那根修长的小拇指向他发出邀请。
“你不是睡前还在怀疑我和这个空间有关吗?睡醒后怎么突然就……”
“无所谓了,我只想快点出去。”
“为什么这么想出去?有人在等你?”缔奕伸手,他回应沈末的请求。
相触的指尖上慢慢流来一股暖流,从手背到整个手臂,再到脖颈和心脏,沈末愣神,他没有很快松手。
或许是缔奕感觉到了沈末的体温,他伸手把沈末的手盖住:“你别感冒啊,不然下一层怎么攻破都是问题。”
“嗯。”沈末点点头,他好像在回应上一个问题,“我不冷,风吹的。”
“那风吹着吹着也会感冒。”缔奕突然严肃地讨论起这个问题,“你没有被吹感冒过?”
“难道你有?”
“你怎么总是反问我……唉算了。”缔奕无奈道,“当然有,我小时候可穷了,在火车上被风吹了一晚上,第二天差点没醒来。”
“感觉我们童年挺像。”沈末垂眉,他的乌眸闪过一丝黯然。
“可能吧,要不分享一下比比惨?然后咱俩抱团取个暖?”
“不要。”沈末果断拒绝。
“那给你听听我的故事?看在你愿意和我真正结盟的份上,毕竟报之以心方能无愧于人。”缔奕提议道。
“那你说吧。”
其实换做平日沈末应该懒得听别人的故事,他向来不喜欢成为别人的树洞或是情绪宣泄口。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总是会对缔奕破格。
他抬眸,只见那摇曳叶影间,星辰趴满头顶,远处风铃和叶鸣奏响温柔的慢歌。
眼前男人嘴角微弯,出挑的面容就连月色也为之倾倒,慷慨地为他渡上一层温柔性感的月光。印着烛火,喉结轻动。
“在我的老家闹过饥荒,半道崩殂的爹丢下了顶着大肚子的妻子,在初冬的雪天的报纸里我出生了。后来我和母亲被一个大富人家的小姐捡走了,安稳地活了几年后,小姐出嫁了。
“你要是小说看得多就能猜到后面发生了什么,我被拐卖了,拐走的孩子们都被装在火车车厢里和腥臭的麻袋一起送到了远方的城市里,再后来我在姑且叫做福利院的地方长大,被一户好心人家领走,然后经历中国式教育,不断地往上爬,活到这个岁数。”
缔奕轻描淡写地讲述着自己的故事,他还补了一句:“其实我真名不叫缔奕,真名的话……等我们走到这个时空的终点后我再告诉你。”
“……”
“那你确实比我辛苦。”
沈末抽回手,他拿起勺子挖了一口西瓜塞进嘴里。
“啊?”
“我的童年……怎么了?”沈末不解。
“不没事,你说。”缔奕笑笑。
“我小时候家里遭贼了,单亲家庭我跟的我爸。他的工作是夜班,所以白天很少见到,我为了能和他多呆一会就强制颠倒了日夜,因为每一次他来了家里就有声音了,还会陪我玩带给我很多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很惊喜的礼物。”沈末回忆着,他上睁着酸痛的眼,“我会说话的时间很晚好像是7岁,可那年我才6岁。所以那天贼进家我根本没有时间呼救,只记得一直躲躲藏藏,直到一天过去。那个贼抓到了我,他把我扔进了他的行李箱里面,然后拖着我下楼,因为是晚上,根本没有人发现我失踪了。”
“你爸没有来找你?”缔奕突然问道。
沈末淡然笑笑:“不知道,可能吧。”
“可能他准备把我卖掉,但当他准备把我放出来过高速检查的时候发现我在他箱子里吓尿了还是吓得像是发病了,他觉得我脏就随便把我丢在了一个乡下的麦田里。”
“然后差点没烂泥淹死的我就被这栋房子的主人半夜抓田鼠的时候捡了,还认识了另一户好人家,磕磕绊绊读书活到了现在。”
“……”听完故事后缔奕沉默了,他眨着眼睛张了张嘴只说出一句,“西瓜还有,你吃完吧。”
“不用,困了。”沈末准备起身,“希望我不会后悔和你说这些。”
“?”
“哈哈哈哈哈哈,当然,小疯子。今天晚上是我们精疯组合的诞生日,好好睡一觉吧。”缔奕笑道,“还有,你拿着的是我的勺子。”
“……”
沈末抬手,他果断地把勺子扔进草丛里。
“晚安~路上小心。”
缔奕微笑目送沈末踉跄了一下后匆匆离去的背影。
沈末带走了竹灯,于是缔奕在的地方只留下了暗暗月光。男人坐在薄弱的月色下,他转头望着水里的倒影。
水波吹得水中自己层层叠叠,就好似千千万万个长着他的脸的陌生人在凝望着他。
“缔奕……”
缔奕喃喃道,他握住沈末留下的那支孤零零的勺子失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