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开始头晕目眩。
无言的恐惧笼罩住了他。黑暗的四周,从头顶直泻而下打在身上,刺眼的光将他钉在原地,高过身体的演讲台,正对着他的冰冷漆黑镜头,黑压压的观众席中,他能感受到一双双无声紧紧盯着他的眼。
不知道从哪传来了声音。
“孩子,你......父母.......”
听不清。
手心出了汗,喉咙发干,恐慌的情绪如潮水般袭来。
因为他的迟疑,台下的观众有些骚动。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意识到这一点,他机械而缓慢地眨了眨眼:
“我想,我......”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下,他用干涩的嗓音吐出了几个字。开了个头,虽然是被要求预先背下的话语,但接下来流畅得他都感到不可思议。
他的话音还没完全落下,记者就已经低下头记着什么,“咔嚓咔嚓”的快门声响起。观众席中不知道谁开的头,低低的掌声响了起来,最后连成了一片。
这似乎证明了他表演的成功。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看另外一边,果然看到院长欣慰的笑容。她捧着一束花上台,弗洛里安不认识那种花,但白色的花瓣轻轻摇晃,很好看,让他有些晃神。
花束被塞到了他的怀里,院长用手拍着他的肩膀,面向台下,面带笑容地说着感谢大家的话语。
淡淡的香气笼罩住了他。他意识到这是那束花的味道。
院长在说话,但那灯光依旧不动,直直地照在他的身上,与其他人划清了界限。
他是这一场戏剧的主角,站在舞台中央,做出固定的表演,就能引发观众们的喜怒哀乐,赢得他们的掌声与鲜花。
刺眼的灯光下,他陷入了恍惚,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地扭曲起来。
再度清晰时,眼前画面发生了变化。
富丽堂皇的大堂,高高吊起的水晶吊灯,穿着华丽,仰视着他的贵妇人。
熟悉的香气包裹住了全身。不记得名字的贵夫人微微一笑,从那涂得鲜红的唇中吐出一些话语:
“你.......”
还是听不清。
但恍惚之中,他注意到她的胸口别了一朵熟悉的白花。
好像还不够,她优雅地放下羽毛扇,向他的脸庞矜持地伸出手。
没有躲闪,任由那只戴着洁白丝绸手套的手伸过来,轻柔地拂过他没有被烧伤的另一半脸庞。脸上传来的丝绸触感是他过去从未感受过的细腻。她手指上镶嵌着红色宝石的戒指却在他脸上却留下微微冰冷的触感。
耳边响起连绵不绝的快门声,戒指上宝石鲜红的色泽在一片闪光中更加闪耀,像另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般,逐渐连成一片让人反胃的红色,让他呼吸困难。贵夫人怜悯的眼神,手上洁白的手套也逐渐扭曲,旋转,和那片红一起,化为了漩涡,无声无息地包裹住了他......
那样的日子过去的第二天,迎接他的往往是院长夸赞的话语,大一些的孩子们欲言又止的眼神。慢慢的,他也能感受到孤儿院中日益变好的生活,他在孤儿院水涨船高的地位。他也逐渐终于意识到了这些改变是为何。
今天院长的话更是印证了这一点。
不过,他大概没什么好抱怨的。现在的日子,因为给孤儿院带来了可观的收益,他得到了院长的重视,和孩子们的尊敬,生活得比一般的孤儿好得多。
得到切尔宁家族的资助,想必可以让孤儿院的生活更上一层楼。
思绪从过去挣脱,转到了白天的交易。
自然地,他想起了那个切尔宁家族的男孩,马蒂亚斯。
明明在那样一个明显不愁吃穿,名声显赫的家庭出生,偏偏生成了那样阴郁的性格.......
切尔宁夫妇对马蒂亚斯,和木偶“路易”奇怪的态度是显而易见的,让人好奇他们的过去。
不过,这一切都与我没什么关系。他想。
而且与马蒂亚斯相比.......
耳旁又传来火焰燃烧的杂音里,刻骨铭心的那句话:
“活下去,弗洛里安。”
话语里满是不舍与爱意。
他是所有人口中的“奇迹”。
院长无数次和他说,弗洛里安现在的一切都是父母的爱的馈赠。
那些人说,哪怕离开了他,父母依旧希望他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另一群人和他说,只有好好长大,成为优秀的人才能对得起父母对他无私的爱。
他们一直在他的耳边喋喋不休,反复重复那些话,弗洛里安慢慢相信这些也许就是真理。他也从其中听出了一个意思:
他的父母,他们永远在爱着他。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奇迹”。
想到这里,安心的感觉袭来,弗洛里安慢慢闭上眼。朦胧之间,他仿佛又嗅到了熟悉的花香。
身上烧痕隐隐的幻痛好像被一双温柔的大手抚平,那片永远燃烧的火海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让人痛苦,反而有了一些温暖的错觉,仿佛回到了父亲母亲的怀抱。
寂静中,除了孩子们清浅的呼吸声,只有窗外传来的夜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像极了母亲过去坐在床头给他念故事书时,书页翻动的声音,昏暗的灯光下是一片安静祥和。
窗台上,静静地伫立着一株洁白无瑕的花朵,它在柔和的月光沐浴下,轻轻地摇曳着身姿。。
弗洛里安的呼吸逐渐平缓起来。
这一次,他没有做噩梦。
几天后,弗洛里安和院长站在一栋房子前。房子门牌上刻着“切尔宁”。
院长今天穿着比平时更加正式的服装。弗洛里安站在旁边,他也换上了一身新衣服,灰色马甲,白色衬衣,忽略身上的绷带,简直像一个小绅士。
这次院长和弗洛里安是为了感谢切尔宁家族对孤儿院的帮助,并且来商讨一下某些特别的事情。
当然,后者才是重头戏。
不一会,就有仆人开了门,一位女仆带着他们进了客厅。
切尔宁先生之前似乎是在看报纸,鼻梁上架了一副金丝眼镜。看到他们进来,一旁坐着的切尔宁夫人带着无可挑剔的笑容站起来,高兴地招待二人坐下来。女仆过来给他们倒了茶,切尔宁先生也取下眼镜,把手中的报纸仔细折叠后放在了桌上,和他们打了招呼。
打完招呼就差不多进入正题,一开始,夫妇俩还时不时问问弗洛里安关于他和孤儿院孩子们的情况。后来,他们和院长商量起了其他事情,慢慢忽略了一旁坐着的弗洛里安。
弗洛里安一时无事可做,只好盯着白瓷杯里冒着热气的红茶发呆。
思维还没发散一会,切尔宁先生好像注意到了他的情况,手无意识地放在了下巴上,略一沉吟,开口道:“差点忘了,弗洛里安,一直坐在这里陪我们应该很无聊吧?”
他又想了一下,道:"现在马蒂亚斯正好在家,不如现在让你去找他交流交流感情。你认为怎么样,小弗洛里安?"
马蒂亚斯?
听到这个名字,脑子里立即浮现出上次见面时,那个男孩不好相处的模样。弗洛里安第一反应是想拒绝。
但他刚抬起眼想说话,就对上了院长看过来的视线,她暗示性地开口:
“不想见见你上次才认识的‘新朋友’吗?弗洛里安。”
在“新朋友”一词上,她下了重音。
弗洛里安马上明白这是院长希望他和马蒂亚斯打好关系的信号。拒绝的话语刚涌到喉咙,重新酝酿一下,吐出口的就变成了肯定的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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