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望先导文。古代背景。金离瞳视角为主,理解为新书的预告。
新书下卷会有很多叶剧人物( )。这里比较片面。
春寒一过,微雨蒙蒙,青山料峭染上了片片的氤氲云雾,宛若水墨的印子从天边渗进峰里,杏花初开,几点红妆缀在数不尽的青中。午后斜阳,火燎耶一翻身便下马,踏着湿润的青石板绕过了一层层的市井繁杂,他回头一望,似是想起什么来的,走进酒楼。等出来的时候,手中便多了一坛老白汾。
他朝着青石路的深处走去,喧嚣散尽,蒙古士卒伫立在威严的门楼之下,兵革林立,青色到此就退尽了,矛戈树立着就像是一小片的黑色森林。
这一片黑里探出一张白来,青年人的面中冷淡,青涩的神情和眼底隐隐闪过的赤诚让火燎耶脑补出故人的影子来。短暂的沉寂之后,青年发话了。
“太守大人。”
火燎耶一阵愣。他抬起头来看年轻人认真的面庞,随后微笑着低声道。
“后生,我是兵部侍郎啊。”
年轻人终究没有改口,只是微微颔首,随即扭过身去,露出后脑藏在盔下的一小片金。
他下意识的闪出一个名字。
“完颜承瞻?”
“不曾想太守大人竟晓得晚辈姓名?”
完颜承瞻脸上偶现一丝诧异,僵硬一瞬,便恢复如初。
“令尊与我谈过。”
“太守大人,随我来吧。”
侍郎终于肯抬眼望向门楼上镌刻的字迹,随后跟着青年迈入了无垠的黑暗之中。
云阳狱在绵绵的春雨下变得潮湿,甬道中似乎还回响着许许多多亡灵的嚎哭,他略有紧张,却无法止步,在穿过不知几何的砖瓦后,依稀隔着铁窗看见了佝偻的身影。
那人的衣装算的上平整,发白的金丝宛若惨淡的月光自天井倾泻而下。
当残烛摇曳,苟延残喘的焰缓缓照起他憔悴又苍白的面颊。火燎耶一时茫然,是说进了云阳狱里的人都会如此么。他匆忙的用目光描摹着面前人的脸,不觉与印象里丰神俊郎,豪放张扬的将军做着对比。
“难得侍郎大人来看某这罪臣。”
他心下一紧,缓缓弥漫出一股复杂的情感,遂放下酒,抬手去划那人的下颚线。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当他吐出这一句的时候,对方竟有些哽咽。
“人不能一直糊涂。某对不住任何人,但不敢对不住良心。”
他无奈,只得将酒坛隔着铁窗递了过去。但突然,牢内的人竟诡异的笑起来。
“某,有良心么?”
火燎耶又愣住了,他靠着铁栏坐下来,只是静静的向上望着落日西沉的余晖,在光丝透过铁杆带来的微暖中相顾无言,半晌才问到那人为何能够如此执着的刻自己之名入罪案之中。
金离瞳缓缓启唇,算是终于到了正经的话题。
你问我这个,你应当是最清楚的。
夕阳逐渐的暗淡下去,西边已然有一轮弯月轻轻的倚在枝头,天短了。这些年的岁月诗篇终于在一种沉静的语气中展了开来。
“我先问你,你让我跟着你走,你能给我赎罪么?”此句一出,四周仿佛又沉浸了无声之中,完颜离瞳视瞻不转,他从未乱过神,对于任何事物都表现出理所应当的批判和透析。火燎耶只得转变话题来打破沉静,
“完颜承瞻是……”他再回首,领着他前来的青年早就隐入尘土,不知所踪了。
“我儿子。这孩子恨我,恨我是个金人,可他不也流着完颜一脉的血哈哈哈……好在他还知道有些自己的骨气,莫要让他跟他爹一样活的连狗都不如。”
一时语塞,然后他将目光投向不断变换的月华,选择了沉默与聆听。
“他们唤我战神,你知道我第一次打仗是什么时候么。”
“请讲吧。”
他竟不知从何时起,遥望未来成了折磨,审视过去竟为罪过。
昔年弦音,乱我心曲,所可详也,彼之长也。
“十三岁那年,中都第一次失守,我什么都不懂,看马上攻进来的蒙军吓的急忙去找父皇,我在宫里找了一圈都看不见他,然后我回头,大哥就在后面看着我。他问我四弟呀你怎么没跟父皇一起跑啊,我什么都不知道,中都缺人,我就被逼着去抗蒙了。”
金离瞳眸中竟然闪烁起一股无名的恐惧来,他的声音带着颤意,清晰而无力的流露着第一视角的感受。
一二一五年的五月,正是与此刻一同的暮春时节。然而那时却没有杏花微雨,易水静流,他想起,一瞬就不住的颤。蒙元的铁骑从被踏裂了的土地直戳戳的攻过来,来自黄土高原的风沙从一面的缺口潮水一般的淌入,箭雨掺杂着铁器将几代先皇的心血一遍又一遍碾碎。己方的兵卒宛若决堤黄河一般,用数不尽的激流卷起千层血浪去厮杀争夺,然而终是不敌外寇,不断的后撤,金离瞳还小只是睁大眼睛去收容泪水。大哥无声的嚎哭,拉着他往山东跑,他一回首,尸体从身后蜿蜒出一条血路,随着山峦起伏。当鲜红从身后断绝,大哥笑着对他说没事了,夏天快到了桃花开了,离瞳啊你去看看吧,他就扭过头去看着千里万里的青山红妆。当他玩够了回行宫找大哥的时候,大哥就成了一摊不会动的血肉,只有冰冷的剑锋淌下几朵娇艳欲滴的桃花瓣。
“……当我再看他时,他的血就迸溅在我的脸上。”
一二一五年六月的初夏时节,宣宗庄献太子金守忠因失守中都愤然自尽,郁郁而终。
“然后呢,我才知道父皇跑了哈哈哈……父皇跑开封府去了,把我和大哥抛下了。”
他无奈的自嘲,用此刻的平淡和讽刺掩盖对守忠的哀伤。太守不忍,开了酒倒给他,于是一杯莹莹婉转的清晖月华就捧在他的手里。金离瞳看向荡漾的银镜中飘忽的身影,闭眼沉思,举杯将饮,却又展臂将银辉撒在了尘土之中。
“某,以此一杯敬将士。”
他愣神片刻,等着战神用低沉的声音,诉起经岁月洗礼而历久弥新的《无衣》。
十五岁那年,战争就注定成了他的使命。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当他从一片的苍茫中苏醒,风沙萦纡,苍穹云涌,他才记起父皇让他随军出征。
第一次尝试披上重甲,三四十斤的重量压的他直不起腰来,抬眼一望,过往的荣华就消失不见,只剩马悲怆的嘶鸣。
将军在后指挥,士卒往前猛撞,银灰色就立刻的渗出丝丝殷红,往下一瞅,昨日还在一起喝酒的弟兄今日就成了瞑目的头颅。金离瞳尚未成年,他无助的朝后望,没有实战经验的确很容易被敌军的兵马吓住。可大哥的声音依稀在一旁说,叛逃之罪如何论?
他不敢前进半步,扎进了铁骑堆中,却发现身边竟不是我军。宋军下意识的挥起利刃,守同的背甲被刮出一声清脆的铁音,长戈对着脖颈下的泵动的脉横砍过去,然而强烈的求生欲望仿佛让他内里自燃,从心脏到毛细血管沸腾的血液控制大脑引领神经巧妙的躲过又迅速的回击。
金军仍执迷于一片厮杀,所有人都没注意到那个年轻稚嫩的身影,等他们反应过来时,他们年仅十五岁的行军督责正攀着宋军的尸体如丧尸般缓缓的往尸堆外爬。已然看不清他的脸,最直观的感受是腐烂的肉里睁开一双凶恶的眼睛。
然后的几仗打击西夏的全胜,自是少不了他的军功,于是金离瞳就成了军营里的神仙,庙堂上的魔鬼。他回朝,父亲看他的眼神丝毫未变,他还是依旧念着孔子和孙子,依旧去扮演那个无名的四皇子,不过多了层军功罢了。
“那个时候,虽然无名无权,可内心倒也清净自在。我徒有功劳罢了,军权不敢多贪……”他仿佛是提到了什么敏感词汇,去问他。
“有功无权……?”
“权利是会死人的。”他再度开口,缓缓道出了由他人到自己被权力吞噬的一生。
贞佑四年,父皇在他为数不多的印象里做出了一件事,那就是驾崩。皇城就变的波谲云诡,空气压抑,二哥完颜守纯问他“尔甘为臣乎?”
他以默然写下回答,却用行动证明意志。
太子太孙皆死,继位的就是嫡次子完颜守绪。而守纯为人谨慎,才华横溢 ,文武双全,一路高升至大金宰相,手握重权,他飘飘然自以为自己对皇位有的一争,于是乎联合完颜离瞳欲发动政变。奈何守绪早有预备,计谋未成,位极人臣的丞相一失足成千古恨,沦落狱中。
战神突然想着,这好像和自己没什么区别,因为历史本就是一场轮回,权利之涯下必然荆棘丛生。
正大元年,他迫离京城,发配边关。但奇妙的是,新皇没有收他的兵权,只是封以将军之名流放劳军。他这时才想起守绪让自己来此的真正意义,隳颓的国家依靠着斑驳破碎的城墙正点点如沙般下陷,中京失守与后防的崩溃需要一位智将来收复支离破碎的疆土和千年不变的明月清风。
于是,他在荒无人烟的临洮用沙砾和岁月打磨着魂魄,在漠土戈壁行过了生命的七载岁月。
他成了名正言顺的将军。抵抗蒙古时,他已经习惯了铁衣的重量,用神兵来挥洒防守潼关的荣光;回防西夏时,他以千乘万骑征伐的飒沓,千箭万矢破空的锋芒横扫秦岭。二十七岁那年,他拿着御赐的金带,在黄埃散漫中肆意驰骋。青年成名的豪放与洒脱在风里周旋,似乎总能跨越时间在他的灵魂里流淌下去,直至现在,暮年的金离瞳仍是怀揣着无穷的感慨。
“你二十七岁就干上了平西军节度使和巩内观察使,兼任延安知州……后来更是进为平章政事。”火燎耶的神情突然伤感起来,面对着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生,这种坦坦荡荡的仕途曾是自己无数次向往,却仍是深陷士族争斗和朝堂云诡之中。
“都是过去了。”战神忽的叹了口气。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当他成为大金的平章政事时,开封的砖瓦已隐隐有断裂的迹象,蒙元没有回撤,窝阔台刚烈非常,指引大军朝着南方奔袭。朝廷弥漫着悲痛,守绪却在高堂之上用危难前的笑容告诉臣民。
守住百姓,守住将士。庙堂之上,先皇忠臣和新帝贤士只是微微颔首。后来,金离瞳在太庙发现了三哥。完颜守绪祭拜过后,回过首来,急忙扶起下跪行揖的四弟。平章令抬眸,在兄长眼里看
见了沉寂的无奈。
当烽火遍地,狼烟四起,黄河奔腾着王朝最后的血泪,金离瞳再次出征,这次是为了庇护百姓和朝廷撤出汴梁。行军多载,他知道敌我差距极大,只得采取轻战之策,随打随退。当三月过去 ,将军望向空荡的谷仓,又看向饥肠辘辘,人人相食的士卒,颤抖着的毛笔点的纸张墨迹斑斑,他无声啜泣,便抽了张新纸再写。
完颜守绪刚下马车,看着百姓跪趴在地上捞着浑浊的黄河血水里的浮萍,他闭眼扭头,让宫人把折子拿过来。皇帝看见的奏书上除了催粮的字迹,还有点点滴滴黯然的泪痕。
平章令思索着的不是战胜,而是如何尽力减少伤亡。因为战争最可怕的不是胜败的一时之快,而是战争磨损的有生力量和社会生产力,他让士卒放弃金军传统的打法改为游击,却也惧怕过度消耗兵卒的体力而被围剿歼灭。于是他一遍又一遍的用指尖划过地图上的山脉河川,翻阅兵家全书却也得不到破敌之法。长久的耗下去必然溃败,若是被歼灭,那么国朝将大折兵马。然后他举首望天,北归的大雁在天上盘旋,随后他低下头去拾笔沾墨,沉重颤抖却坚韧的臂膀在地图上横跨山脉,纵出几条行军路线来。
一二三一年的一轮明月撒下清晖,恰若今日。守同喃喃的回望着过去,对着周太守诉出曾无人知晓的谋略。
“兵家最忌分兵。”
“那时候真是没办法了,我去找副将商量过,他也不同意,说我想的简直是史无前例,天方夜谭。蒙军将领也是人,不可能这么傻……”战神突然的站起身来,佝偻的身躯在月光的斜射下投出高大的影子,正如当年。
这次的偶然胜利不过是拖延了时间。再惊为天人的兵法战谋也敌不过历史滚滚向前的车轮。当金离瞳班师回朝,百姓的眼里燃起最后一丝火光,胜利的喜悦尚未离开,蒙元攻城的消息便紧随而至。平章大人通过对敌军的戏耍所获得的胜利只会激怒窝阔台更加猛烈的攻向蔡州。
三峰山上的大雪,证实了他的想法。
一二三二年,守绪看着前线小规模战役的捷报露出前所未有的笑容,他立马成了平章兼左丞,位极人臣。
完颜守绪一心中兴,竟然不顾尚书省和枢密院的反对,坚持南下决战。
“南渡二十年,所在之民,破田宅,鬻妻子,竭肝脑以养军。今兵至,不能逆战,止以自护,京城纵存,何以为国?天下其谓我何?朕思之熟矣,存与亡,乃天命,惟不负吾民可也!”
当时与金平章同等级的移刺蒲阿,在百姓眼里是除皇帝以外的掌握大权者。“二将、二相”的名头好不响亮,但是,蒲阿很显然看不起这个资历浅薄的纨绔宗族子弟,二人又都是武将,性格刚烈
故常常发生冲突,多有不合。蒙军来袭,金哀宗遂让二人出兵,这次战争的发生地点处于一片山地之间,骑兵不好发挥机动性到是带来了些许优势。
金离瞳集结士卒于顺阳,并开了小会询问其他将领的意见,他以为应当半渡截击,否则一旦蒙军进入平地,危害极大。蒲阿倒是胃口大。
“尔等只与宋军交过手!”他打算放蒙军渡河,一举歼灭,未等金离瞳发话,他扬声道。
“莫同平章大人一样,上次在卫州和倒回谷那样,把鞑靼放跑了!”几日后蒙军渡江,待到渡江完毕后,金蒙两军隔着汉水默默的看着对方。
突骑一夜过散关,汉江便着皮船渡。
襄阳有兵隔岸看,邓州无人竟不顾。
纵入腹心将安归? 彼骑岂足当吾步!
脱兔一去不可即,却兵洛涧苻坚误。
……
金离瞳一回忆起三峰一战,身躯宛然颓废,仍是在懊悔自己当初的大意粗疏葬送了兄长十年培养的十二万将士。
他沉默着,没有讲出详细的情况。这段惨烈的战役将被后世人作为参考一遍一遍的书写在兵法军书。他只记得两名副将为保全主将,愤然牺牲。
一二三二年庚子之时,汴京的老内侍一开门,看见的是黑马上匍匐的将官,史书记载“满身血污,双手皆折”。
三峰一战使得金国的将星陨落如雨,但金离瞳却在三哥的诏书中脱去兵败之罪,改行四十杖,官复原职,顽强的活了下来。
金守绪知道,国朝无人可用,唯有保住最后的将军也许可稍作抵抗。他又想起蒲阿在山顶上对他大喊:
“平章大人不是自比武安君么?事到临头,灭军在即,为何还想不出破解之法啊?”
事实上,哪怕是真正的战神白起韩信再世,卫青李广重生又如何能扭转败局呢。金离瞳无奈的叹气,看见败退的士卒时,他下意识的拔剑。剑却卡住在半,严格来说,天太冷,被冻住了。
他不忍心再回忆下去。
月悬半空,照下的是无尽离愁与世事慨叹。物是人非,时过境迁,一回首便是刹那千年,一闭眼便是沧海桑田。幽兰轩的烈火,照碧堂的孤寂,天子死国门,君王死社稷。他何曾不想过中兴,重显章宗大定的辉煌盛世?他又何曾能真正的抗敌,安抚千万百姓在铁蹄践踏下的亡魂?他无法回忆往昔滔滔不绝的九转黄河里埋葬了无数凝霜尸骨亦无法忘记千万百姓在瘟疫中期望的绝处逢春的泪眼婆娑。
三位兄长,皆为殉国。然后,他干了什么呢?
他废去完颜之姓,为了讨得蒙军的军权甘愿跪趴于窝阔台胯下,荣升太尉后,被权力和欲望腐蚀,他时常想起金国死亡的百姓,于是他就把这个仇还在了南宋身上。
金离瞳问,我杀了杭州四十万百姓,淹了两百多万亩地,你个宋人难道不恨我么?
火燎耶答,我明白,杀降不是你的本意。肯定别有隐情。
两人一阵的沉默。还是金离瞳先开了口。
命运的转折,偏偏只有一瞬。
那年蔡州城破后,金离瞳想扶起三哥的尸体,却仿佛如拿起千斤一般,他无力的端坐,仰头望天。宋军拽着他往牢里走,他也没有反抗。在南朝朝堂之上被骂罪人的时候,他放肆的大笑起来,直视着宋朝君臣。
“守同,当真不怕死么?”宋理宗问。
“我金之亡,比汝二帝何如!”
尚书黎灰面露难色,直接找人将他拖了下去。
后来,他秘密在蒙军的帮助下脱逃,而代价是归顺大朝(元)。窝阔台给了他三日时间,想好即可,面对着金国残留宗室的性命之忧,金离瞳别无选择。蒙元不要求他剃发,大概率只是看上了那张少有的皮相,就这样,金离瞳还是归顺了敌国,成为了被千夫所指的奸贼。
再后来,他专修兵法,南下攻宋。歼敌百万,从幕后杂将到掌握实权,成为明面风光的开国元勋,权势地位,唾手可得。只不过是他将昔日无法忘怀的伤痛,往年无法抹除的阴影都发泄在战争之上。
这也许就是他成为战神的原因,原因就是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带着内心的纯粹和极度的认真。救国时就只想救国,亡国时就只记得亡国,奉承时就只会奉承,打仗时就拼命的去打仗,活生生把残忍的战争打出了观赏性,把杀人杀的像艺术。东海的渊,长江的浪,西湖的波,临安的楼,宋军的血,百姓的嚎,都极度纯粹的融进了金离瞳的记忆里,流淌在了生命永恒的印记中。恰是如此,在面对巨型城池攻防战役时,他也从未心软。
又一年夏,忽必烈望着久攻不下的临安,传诏金离瞳有何想法。战神沉默,遂复写道,断堤放河。事实如此,七月雨季,长江水位高涨,堤坝一断,江水便冲垮临安。他等待着回应,思索着有无他法能破城池,一月之后,他期待的揭军令,却发现只是一纸空诏。历史的再现,前人的结局,威胁和讽刺的意味将他吓的一激灵,如果他转意,会付出什么代价?一番思索后,战神冰冷的下令。断堤。
金离瞳默然的看着在洪流中挣扎的人,正如宋军冷眼看着中都被屠杀的百姓一般。但他内心的平静与潜意识的不安所导致的反差,总是让他在半夜在银月下从梦中醒来。他思考着,历史就是如此,成王败寇,可是呢?他既然忘却不了蔡州的烈火,又怎能不去直视临安的洪江?战神的名号是什么,最先是谁被这么称为?最早是武安君,武安,业武安邦,以兵定国,儿时的梦想何曾不是如此?又何尝有武安之名呢?他常常自嘲,以武安国,要想安定就必须付出牺牲,所谓一切,只是用万骨凝霜铺就的鲜血淋漓的仕途。
城破的那夜,他竟无法直视前线的捷报,亦无法安眠。从一片黑暗中醒来,他愣住了。恍惚之间,幽幽残烛之下,血液从缝隙中淌出一小片的潭,安放的不是珍珠美玉,而是金守绪的头颅,守绪开口说道:“不负民,可也?”金离瞳踉跄的后退几步,一头跌在地上,风云骤变,兄长的声音尚存,他一回头,宛若坠入十八层地狱,冗长的阶梯一直蜿蜒到熔岩,四十万的冤魂正朝着他爬。他不敢睁眼,不敢对视四十万沾染血色的眼睛,他不忍闭眼,不愿聆听五十年仍未断绝的余音。他迟疑,恐惧,不动,等着万尸将他粉碎成齑粉。命运的末路已然到来,他这一生都做了什么呢?回望已经没有意义,他不愿再寄人篱下,不愿再俯首叛国,于是,他在故意兵败后,放下名利权势,红尘烟雨,走向了生命尽头的云阳狱。
金离瞳释然的笑,在初升的红日之下,跟着狱卒迈出了铁门,踏上马车,仿佛不是来受刑。与昔日一同的风拉扯着几片金丝,携着铁链晃动的声响,吟唱着最后的曲乐。在火燎耶震惊的眼中,大概是没想到时间竟然可以这么快,在闪烁着寒光的闸刀落下的瞬间,他尚未反应过来,刃锋便就这么利落终结了战神的一生戎马。
在刀刃落下的一瞬间,战神闭目,宛如梦回了少年时期,父亲金宣宗好像正抚着他的脑袋,牵着他稚嫩的手去指地图上千里万里的大好河山,去跟他讲南下一统的繁华太平,八百里绵延的秦川,三千亩丰收的良田,日月倾颓,天地浮光,金戈铁马,灯火阑珊。宛若大定之治重现人间,历代先皇浇灌出的辉煌盛世久不能散。他一时不敢信,只是用模糊的眼去收揽波澜壮阔的天下,用中兴的步伐丈量一寸寸的田间阡陌,用湿润的眸去望不尽的长江滚滚。太祖慈祥的对着他笑,蹲下身来给后辈讲述着九州的人文风景,河套的谷,关中的粟,江淮的米,武陵的鱼。岁月生死两茫茫,何时如此的通透过?
金离瞳怔怔的躺在冰冷的刑场上,用最后的声音重复着太祖对他说的话。
金之色白,始终不易为坏。
百二年来,永记绿水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