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来说，凤逍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到达的目的地。因为自始至终他的周围都是一片昏暗，看不见任何东西。直到丑角终于打破宁静。
丑角虽然潜意识的环境不见得每次都一样，但设定得乌漆嘛黑多少有点不礼貌吧。
他说着，不知朝哪里挥动了一下手臂，接着四周被冥火照亮。
“明明是你闯进别人的潜意识的，居然说人家不礼貌。”逍遥想怼丑角，但眼前的一幕让他又把话咽了下去。
冥火印染的水面，陈铭跪坐在正中间，两手无力地下垂，两眼紧闭。他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毫无生气。
凤逍你做了什么？
他小跑到陈铭周围。
丑角我要是你就不会碰他！
凤逍的手停在距离陈铭肩膀两公分的位置，僵在原地
丑角“不可叫醒梦游人。”这句话你总听过吧？现在的他，沉浸在自己创造的世界，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差距，和梦游的状态殊途同归。从外界强行唤醒他只会伤到他的神经，甚至使他的精神错乱。
凤逍握紧拳头。
他不确定丑角是否在愚弄自己，但在不明状况的前提下轻举妄动，很可能伤到陈铭。
忧郁片刻，他还是决定不轻举妄动。他缓缓起身，转向丑角。
凤逍你究竟做了什么？
丑角那就要问你是怎么进来的了！对于你凭什么可以逃出自己的潜意识，甚至闯进我的潜意识，害得我和陈铭短暂失联，我也一头雾水。
凤逍回想起自己在潜意识中经历的事。难道是自己挥剑太猛，斩断了什么不该斩断的东西？
他看着眼前跪在地上的陈铭，感到心酸和内疚。
“我又害了他吗？”他想。他总想保护好自己在意的一切，最后却只是把事情做的很糟。
凤逍你有什么办法救他吗？
他也许不知道自己没有藏住祈求的眼神。但在那个一切事件的罪魁祸首看来，这样的凤逍显得又傻又可爱。
丑角我说过，不能叫醒梦游人。如今的状况，还是让他自己想办法出来的好。
丑角但你放心，这个孩子我很中意，他的存在也让我的冥火有了很大的发挥空间。反倒是那个周岚，和我的属性八字不合，跟了他我真是倒了大霉。
丑角放心吧，我很喜欢这个孩子，只要能继续借用他的身体，那么我就算丢下你都不会丢下他的。
凤逍陷入沉默，才想起眼前的人还不排除是敌人。“不能被和善的外表蒙蔽了！”他揉着自己的脸，告诉自己。
凤逍你不是说要带我听听陈铭的答案吗？把我晾在这里又是什么意思？
丑角不用着急，在他醒来把一切说通以前，我们有大把的时间带你看看，他的回答。
说着，他摊开手掌，不带半点迟疑。
丑角【冥火颂】
画面变换地很快，像留声机的快速倒带。很快画面定格下来，似乎是丑角选取了一个最为标志的时间节点。接着，那种加速度的错觉终于消失，凤逍定下心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一幕。天地间还是如方才一样透彻，只是更加明亮。这时他才意识到脚下的不是小水滩，而是深不见底的水渊。只是这水和自己潜意识中的一样，像一个坚固的屏障，支撑着二人站在上面。
凤逍这里，真的不是我的潜意识吗？
丑角不是，虽然我没见过你的潜意识，但我确定这是我和陈铭一次聊天时，他潜意识呈现的景象。之后就再也没变过，很神奇吧？
凤逍陷入沉思。陈铭的潜意识景象和他看见的自己的潜意识一样。这只是巧合吗？
丑角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
丑角不过，【梦卫】之间倒是流传过一个说法，说是当两个人的心灵连接时，他们的梦境和潜意识都会贯通。如果你在别处看见过这样的景象，那它和陈铭的心灵或许会有共通之处。
“是我的潜意识吗？”凤逍心想。可我们之间那种微弱的共性到底在哪？
他们信步向前，隐约看见丑角和陈铭站在远处。他们走上前去，陈铭的眼中充满犹豫和懵懂，而丑角，却是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
丑角还记得我问你的第三个问题吗？
丑角如果你眼中的世界是虚假的，这个你所爱的世界，这些你所爱的人都不过是一场跳梁小丑搭建的滑稽戏，而面具之下是未知，
丑角【那么，你是否会选择打破这南柯一梦？】
陈铭当然要打破呀！
陈铭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给出了答案。
丑角哦？你看起来很坚定。为什么呢？
陈铭因为，如果人们的劳动，努力，经营，最后的结果都是虚幻的。如果人们赖以支撑的物质、生活、精神信仰都是虚假的，那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丑角大笑起来。笑声听上去有些瘆人。
丑角你好像没怎么思考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那我如果告诉你，【禁忌力量】能给我们带来的是一场十分真实的幻境呢？
陈铭真实、幻境，听上去很矛盾呢！
丑角你说人们辛勤劳作，得到的不是真实的庄稼，可万华村的庄稼确实可以填饱肚子；你说人们努力经营的成果是虚假的，可这是一片共享的幻境，这里的人际关系是真实而有效的。人们创造的东西虚幻，可在虚幻的世界里，这些虚幻的东西可以填饱虚幻的肚子；人们信仰的东西是虚假的，可又有谁真正见识过自己崇尚的神明？
丑角你所谓的意义，源于人与人，人与自然的交互。可这些，在幻境中都可以做到。甚至，幻境可以把它做的再美好些。那么，又为什么非打破这美梦不可呢？
陈铭陷入了沉思，就连时间也似乎停滞不前。
过了很久，陈铭还是犹豫不决。
陈铭我好像也不知道问题的答案耶。可我隐约觉得，这样的东西，不应该存在才对。
丑角人们总是对新事物抱有恐惧，有时候对新事物的接受与否的讨论，其核心往往不在新事物本身，而在于人们内心的恐惧。
丑角你无法接受幻境，是因为它的未知给了你恐惧，而不是你真的找到了打破它的理由，对不对？
陈铭点点头，似乎丑角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丑角哈哈
丑角讥讽地干笑了两声
丑角你这样的觉悟，又怎么干的了大事呢？我是让你帮助我破坏封印，放逐【禁忌力量】，可你这样的觉悟让我觉得你是一个没主见的人。你是在取悦我吗？
陈铭一脸嫌弃
陈铭谁要取悦你啊，如果我想，我现在就可以把你赶出去。
“你当真做得到吗？”丑角心里回怼了一句，但最终还是懒得和陈铭开这种玩笑。
丑角星空的故事，给你的感受是什么呢？
丑角冷不丁冒出个似乎无关的问题。
陈铭嗯......我...感到遗憾。她明明那么爱你，那么努力，可是走错了路。
丑角但如果我告诉你，那个女孩，只是幻境的一部分。你的看法，会不会有所改变呢？
陈铭瞪大了眼睛。
陈铭什么？！
丑角点点头，认同了陈铭听到的话。
丑角你没有听错。这是我后来才发现的。
丑角梦总是碎片化的，它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前因后果。你从哪里来，为什么来，你将要到哪里去？这些问题你一个都回答不出来。因为梦就这样把最高潮的事件展现给你，却没有编织时间的因果逻辑。这也是为什么你们来到这个村子，不知为何到来，如何到来。可是，没有一个人认为这不妥，甚至没发现这点矛盾。
陈铭用手指抵住下巴，作思考状
丑角后来我发现，那个女孩就是这样的。我问自己她从何而来，可我不知道；我问自己她为何爱上了我，可我不知道；我问自己，她的戏份结束之后，又该如何落幕，可我也不知道。以至于我到她被丢下的悬崖，却没有发现她的尸体。
丑角这个女孩，像是为了我的爱情幻想而生的。她异常地真实，却又异常地空虚。当我想要描述她时，除了“我的恋人”以外，我找不出任何可以描述她的标志。这个人就这么被幻境扁平化，成为了一个符号。
丑角再到后来，我发现这里的很多人，很多事，都是这样。【禁忌力量】维护社会的方式简单粗暴，只要在众人的面前，一切都井然有序，可在无人在意的角落，却从来只是虚无。
陈铭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
陈铭可和你的恋爱中，星空也被谱写上了意义，不是吗？直到现在，你仍然记得他。
丑角可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呢？她还会存在吗？这个幻境铸造的世界终究太唯心了。人们忙于感受现在的生活时，往往会忘记过去和未来。这就是一个精神的死亡。
丑角一个人的存在，【历史】、【灵魂】、【愿景】，是三个不可或缺的维度。姑且认为这个为我而生的女孩拥有灵魂，那么她的历史呢？她的愿景呢？
陈铭那么，你可以尝试在心里补全她的设定。比如，她是一个曾经在“清扫”战争中立下战功的贵族的后裔。或者别的什么？
丑角那么这个世界早晚会乱套。幻境中的真相也只能有一个，想要制造美好，就必须用一些幻化的人物填补无法填补的空白。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在梦里总有精彩的人生。因为那些不能自洽的逻辑，被梦境自然地忽略掉了。
丑角最终的结果就是，每个人一定程度上都活在自己定义的囚笼之中。人们永远无法在变幻无常的悲欢与激情中塑造历史，创造有质量的故事。多年以后，有些人甚至会不认识自己，说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他摊开手掌，玩弄着指尖跳动的火苗。
丑角火焰令人望而生畏，令人感到灼烧的痛苦。可它亦诞生了文明，还有你所经历的所有故事。
火苗被熄灭。陈铭很久没有说出话。
陈铭你之前告诉我，万华村中那些不被【禁忌力量】，或者说【佩蒂司】接受的【白鼠家族】，他们不受【禁忌力量】影响的原因，真的是因为体质吗？
丑角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的思想绝不像他看上去的那么呆滞。
丑角自然不是。
他咳嗽两声，略作停顿。
丑角他们都是曾经欧阳家族的后裔，是被万华人踩在脚下的亡国奴。也是万华人逃避侵略的历史责任，美化分裂战争的受害者。
他把手搭在陈铭的肩上。陈铭被这一举动吓了一跳。
丑角那么，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你真的觉得自己应当打碎这幻想的繁荣，击破这无趣的美梦？
几乎仍然是不假思索地，陈铭说出来心中的答案。
陈铭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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