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茶

那是进忠调到御前的第二天——九月三十日，王钦需要去内务府确认下个月养心殿的各类用度预算，一上午都没回来。

王钦不在，李玉自然而然的接了他的活去殿里奉茶。

初奉第一杯，皇帝轻抿一口，眉头瞬时蹙起，将茶杯搁回预案上，斥道∶“想烫死朕吗？”

李玉连连告罪，皇帝大手一挥，“去换！”

再奉第二杯，皇帝只端起轻嗅一下，又把茶杯重重怼回案上，“什么味道？茶叶发霉了？”

李玉微愣，暗道∶谁敢用发霉的茶叶给皇帝沏茶？

皇帝再次大手一挥，“换！”

连续两次意外，让御茶房的人都两眼发蒙。

平日里皇帝就好这个温度、这个味道啊，怎么今个这么难伺候了？

可要说真是他们伺候不好，不合皇帝心意，也不见皇帝发怒惩戒。

总要换是个什么意思？

着实让人抓耳挠腮，摸不着头脑。

其实第二次要换时，李玉就品出点味来了，只怕自始至终不是茶不对，而是人不对；

要换的也不是茶，而是人。

皇帝有话从不直接说，他喜欢让别人猜他的意思。

你猜得对，做得好呢，那就是有眼力见，当赏；

猜得不对，做得不好呢，就是妄揣圣意，得罚。

这就是所谓的天威难测。

最后，李玉让御茶房按着最开始的温度和口味重沏了一杯，让进忠奉上去。

“你去！”

李玉把茶杯递到进忠面前。

进忠眉间微皱，眼里闪着怵色。

李玉凑近他，悄声说道∶“皇上若怒了要罚，你且说是我假手于你的；若高兴了，这不是你露脸的机会？”

进忠略一思量，心道∶也罢，富贵险中求！

他沉一口气，接过茶杯，低眉顺眼的进到殿中。

哪想皇帝百忙之中抬头瞧他一眼，接过茶杯，就长饮了半盏。

“李玉呢？”皇帝随口问他。

进忠看皇帝没再故意找茬，便想着李玉说的他露脸的机会来了。

“师父……师父吃坏了肚子，急去出恭，才让奴才得了机会来侍候皇上！”

皇帝视线完全从奏折上转到他身上来，哼笑道∶“好的不学，谎话是张口即来！”

皇帝一笑，生死难料。

进忠惶恐不已，忙跪地求饶，“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皇帝无所谓的挥挥手，“朕恕你无罪，起来吧！”

短短一息，进忠好似从阎王殿走了一圈回来，爬起来，又连连道谢，“谢皇上开恩，谢皇上开恩……”

“胆子这么小？”皇帝叹息，“好了，不逗你了，抬头看着朕！”

进忠不敢不从，颤抖着身体抬起头来。

两人视线正正对上。

进忠强压着内心的恐惧，才没有瘫软在地。

是他武断了，周身威严日渐强盛的帝王岂是他能妄自揣测的？

皇帝端出上朝时面对朝臣的态度来，语调缓慢而音色低沉的说道∶“朕站得比你高，自然望得比你远。朕看得到的你未必看得到，但你知道的事，朕一定也能知道。在朕面前撒谎，不论欺君之罪，也无异于给你自己埋了坑。有事可不说，可不尽说，却不能胡说。记住了吗？”

“是、是——”

皇帝看他样子，就知道他还没回过神来呢，摇摇头，“行了，出去把朕说的好好想一想。有事朕再唤你！”

“奴才告退！”

进忠低着头，强支着身体退出殿来。

由于皇帝方才都是收着声音说话，李玉耳朵支得再高，也没能听清里面的情况。

只听得进忠的求饶声和告谢声，这会儿又见进忠垂头丧气的出来，只以为是自己冒揣圣意，连累进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