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端午了,暴晒了一个上午的太阳将暑气又蒸腾着往前推了又推。平日里这个时候庄子里的人都在歇着晌觉,今儿却都围在广场上,里里外外将空气都围着稀薄了不少。
人声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议论什么,一个女声尖利的咆哮着:“你们告诉他,今天不回来,我就把农药喝了,看你们老姜家丢不丢的起这个人。你们告诉他,自己在外面潇洒快活,家里老子娘逼死了他媳妇孩子,我看他在外面良心可受得住!”
“真的假的,这是第几回闹着喝农药了,也不嫌累得慌。”
“别闹了芳子,你家男人在外面有事情做呢,当兵的哪能说回来就回来。”
“让他回来,今天不回来我就死这里,等着给我收尸吧!”
“天哪!这回她真喝了!”
“那可是剧毒啊,哎呀我滴妈咧,死人了,死人了!”
围观的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声逐渐变得恐慌,“快去叫大队长!”
大队长吼道“都他娘的死人啊,那么多人拦不住一个婆娘,都看什么看,喊大夫啊!”
书记瞪圆了眼睛,小声吩咐“再去发加急电报,让大姜赶紧回来!”
……
头晕目眩,口干舌燥,嗓子干的口水都分泌不出来,吴传芳现在迫切的想要抱着水桶灌水。昨晚上和孙女吵了一架心情不好喝了一斤白酒,下肚后胃烧的厉害也不想吃饭直接就睡了,一晚上噩梦不断,老感觉有人在旁边大喊大叫,拍门声,尖叫声,震得人想睡也睡不好。好不容易睡了一会,耳边又嗡嗡嗡的有人一直在说话,吵死了。
“哥,娘这次真喝农药了死了怎么办?”
“小声一点,娘想把爹骗回来假装喝农药呢。娘想带我们分家出去,奶不让,娘吓唬他们呢,走我们先去割草,不然兔子吃不上东西奶又该骂娘了。”
吴传芳感觉这个场景走马灯一样的熟悉,努力睁眼却怎么也睁不开,意识却异常的清醒,以为还在梦中,但是头晕恶心的感觉一阵阵强烈。
过了一会儿传来尖利刺耳的骂声,“老大现在在部队里面,我看她带着五个个孩子辛苦帮忖着她,养大五个孩子容易的?给他们吃给她们喝到头来落得着对老大老婆孩子不好的恶婆婆名声,好啊,好啊,天天的作天作地的不是上吊就是喝农药,就闹着分家,也不看她细胳膊细腿的真能养活五个孩子,不想过滚回娘家去!现在闹到大队里,这是看我这个老婆子年纪大了碍眼了想让我死呢,老天爷你睁睁眼,真是八百年没见过这个恶毒的媳妇!分家?你怎么不把我也毒死?。。。都跟个木头一样的杵在这干嘛,活都不干了等着喝西北风啊,都给我滚出去该干嘛干嘛,别想着偷懒耍滑!”
随机就是一阵叮叮哐哐摔摔打打的声音。
什么分家,什么作死乱七八糟的,这场景怎么越想越熟悉,熟悉的让人生厌。
吴传芳头疼欲裂,用了吃奶的劲儿才把眼睛睁开,缓了好大一会儿才从床上坐起来却怎么也下不了地。
吴传芳定了下神,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这。。这不是五十年前嘛。。。”
狭窄逼仄的房间,阴暗的大中午阳光透不进来的压抑,被破草帘子遮住的窗户,屋顶和墙壁都积压着厚厚的黑灰,角落里蜘蛛网上的蜘蛛显得恐怖而又恶心。空气里弥漫着混杂在一起的腐臭发霉的令人作呕的复杂味道,吴传芳根本分不清这是牲口的粪尿味还是腐烂的臭虫尸体的臭味或者其他什么奇怪的味道,恶心的想把内脏都吐出来才好。
吴传芳脑子像炸了烟花一样的缭乱,晴天霹雳一样消化着现在的情况,可能是还在做梦?闭上眼睛等待了半天,猛一睁眼,依然是令人烦闷的空气,烟熏火燎的黄泥墙。这一次,她确信了自己回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这熟悉的场景,恶心的环境,以及耳边令人生厌的骂声,都在告诉她,她回到了五十年前那个令人为难的处境。
那时候的自己才刚过三十,已经生了五个孩子,娘家在吴海子,婆家姓姜,丈夫姜因树是一名军人,五个孩子都还在,老大老二也没有因为奶奶的偏心疏忽丧命,都还完完整整的在自己的身边,吴传芳有些庆幸,自己应该是回到了五十年前孩子都还健健康康的时候。
自己没上过学,识的字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自己从小又好强不吃亏,脾气不好,没文化没见识,遇到问题就只会一哭二闹三上吊,那时候的自己只知道用哭闹解决问题,做女儿的时候就不受待见,在婆家就更不行了,但是婆家的恶心也是实在令人发指,差点逼死五十年前的自己。想一想自己十五岁和姜因树相看,十六岁来到姜家,姜因树当兵常年不在家,公婆偏心,妯娌打压,自己的孩子也跟着自己受苦受累,根本想不出解决被压榨得生活的办法,脾气就越发的暴躁,三天一小吵俩天一大吵几乎家常便饭,别人也已经免疫,后来就直接寻死觅活逼着姜因树回家,。
因为村里老有传言说姜因树现在的部队地位,有很多有文化年轻漂亮的姑娘上赶着追着姜连长,所以这次寻死觅活就是怕姜因树被外面的女人勾走了,让他立刻回家,否则她就带着孩子一起死。
婆婆自然不同意,这么多年要不是姜因树,老姜家哪里有那么多钱盖了这么几间房子,小弟小妹哪来的钱在外面上公家学胡吃海吃,穿的跟个城里的小姐少爷一样,自己的孩子补丁打了又打,蒸的白面馒头都藏起来不给自己的孩子吃,吴传芳在这种环境下怎么可能心理平衡?
闹这么多回,吴传芳突然开窍了一样,既然你们指着自己男人在外面当兵的荣耀和经济支撑,没有生了孩子娶了媳妇不养自己孩子老婆的道理,不回来可以,把自己男人的津贴给自己,不然就逼男人回家谁也落不着好,不答应自己就喝药!
五十年后的自己再想想,那时候真的傻,就该下药把他们全毒死,但是杀鸡都不敢看的自己肯定也做不到。
这次其实也就是装装样子,拿了个已经用完的农药瓶子回来,寻思着农药已经用完了,兑上水谁也看不出来,往常只是说喝嘴上说说而已,谁知道这个农药是剧毒,打药的时候都要全副武装才能防止中毒,这次直接兑水喝真是真的想死了!虽然只是小小抿了一口,这也足够让常年吃不饱营养不良的女人中招,虽然当时也是抢救了过来,但是那时候着实受了不少的罪。吴传芳也万万没想到自己穿到了这时候,这个时候加急电报肯定是已经发到男人手里了。吴传芳回忆了这往后的一生,本来自己以为男人回来就可以给自己和孩子撑腰,家庭氛围也能和睦一些,但是没想到根本不是,反而越发的压抑。
男人回来之后,发下来的工资依旧要上交大家庭,姜老太太一哭二闹三上吊,不然就把不孝的帽子扣在男人头上,男人不会说话只会闷声做事,自己也和男人闹着要钱,最后看到男人离开自己的视线就觉得男人去私会外面的狐狸精,一提分家的事情姜老太太就效仿自己要死要活,自己也不是能狠下心的人,就这样吵吵闹闹被压榨了一辈子,自己的孩子也没了俩个,后来公公走了婆婆把家产全部分给了弟弟妹妹,男人也因为这些年吵吵闹闹的生活决定和自己离婚,最后在一次围剿活动中丧命,自己带着孩子艰难过活,那么困难的情况下自己也养大了剩下的三个孩子。
只是此去经年,自己总在后悔,如果在每一个关键节点,自己都选择另一种处理方式,也许男人不会死,自己的五个孩子也都健健康康的陪在自己身边,剩下的三个孩子也不会因为自己的教育方式而被养废,最后不得善终。
所以此时的吴传芳又无比庆幸起来,自己穿越到五十年前的自己身上,一切都还有重新开始的权利。离婚自己也想过,这个阶段,没有公分,没有户籍和介绍信是活不下去的,离家出走不可能,离婚只顾自己的话,娘家是不会容得下自己的,看起来,就只能老老实实等男人回来,和男人好好商量分家的事。
但是,多少年没有相处过了,吴传芳内心非常忐忑,记忆中的男人早就模糊了,看过新时代的吴传芳再看现在的处境,觉得,不就是恶婆婆不怀好意,陌生的丈夫吗,又不是什么大事。现在,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教好自己的五个孩子以及所有孩子的的安全,这实在令人头疼,重新养孩子的现实也让吴传芳感到异常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