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余英男赶到南海时,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派喜庆的场面,余英男有些疑惑,顺着嘈杂喧闹的人群的源头走入院落中,却见一对新人正在欢声笑语地行礼对拜,俨然是南海前任掌门丁引的亲传弟子石中玉与冰堡李亦奇,现场武林各大高手,昆仑,南海,冰堡,药王谷皆有人前来道贺。
唯独不见苗烧天、瑶池。绿袍心下有些许迟疑,询问石中玉为何不见这二人时,石中玉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眼神晦暗,面色神伤:“不瞒吕兄,我干爹他殉身大道,被阴山天尊那个魔头噬杀了,而瑶池宫主身受重伤,为了助我们铸剑,舍身取义了。”
“怎么会这样?”
绿袍眉头紧皱,眼神流转,面色凝重,突如其来的两个仇人的死讯反倒让他一瞬间失去了目标,如同一拳击在了棉花上,他痛恨苗烧天,甚至对苗烧天示意药王谷对他出手相救感到怀疑,可是最后那个导致了他人生悲剧的苗烧天“改邪归正,殉身大道”,为了消灭阴山天尊,保护武林,破坏绿袍和“丁引”的约战,只身与阴山天尊决斗,死在了圣火源中,绿袍的一切揣测,最终成了痛苦又矛盾的真相。
绿袍甚至没有机会出手,苗烧天便死了,他永远失去了向苗烧天寻仇的机会,绿袍心中怅然若失。
他一路被仇恨裹挟而来,可如今他的确感觉错愕和不敢置信,甚至一丝迷茫。
“中玉,你们……要成婚了?”听到这道声音时,绿袍甚至比石中玉先抬头,就见余英男的眼神中透着惊愕与失落。
“英男……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你被宫主打下山谷……”石中玉眼里不见一点惊喜,反而只有惊讶和紧张。
“你就以为我死了?”余英男眼神犀利,嘴角的弧度逐渐冰冷,石中玉摇摇头:“不是……”
“绿袍没跟你一起啊?”石中玉没话找话,他没想到余英男会突然造访,余英男完全忽视了一旁的吕不闻,只是冷冷地瞥了石中玉一眼:“那你很希望我和他在一起吗。”
石中玉有些慌不择言:“不是啦,那个……英男,你听我解释,说来话长。”
扭捏作态,绿袍对石中玉此刻的行为只感到一阵语塞,真不明白这余英男到底看上他哪里,生怕余英男误会,石中玉手忙脚乱地比划着,口不择言,绿袍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却感受到一道眼刀投射过来,看着余英男此刻吃瘪又震惊的样子,只觉得心情都痛快了些许。
余英男只觉得心里一阵抽痛,石李二人喜结连理,而她却与绿袍却永远阴阳两隔,她从未向绿袍表达过自己深埋于心的情感,而绿袍也永远都无法得知那份隐藏在她心底深处的情意,那个口口声声说“不相信别人的相信”的男人临死前却相信了她的谎话,气得口吐鲜血,泪光闪烁……
余英男锐利的目光锁在吕不闻身上,抬手示意石中玉不用再说,看着假装无所事事的吕不闻,话里有话:“中玉,你不必跟我解释,我也实在很意外,这次来找你们竟然撞上了你们的婚礼呢。”
“石中玉!”不问兴奋地朝石中玉招手,他和石中玉简单叙旧后好不容易才逮住机会说话,自然是与石中玉相谈甚欢,分毫没有注意到另外两人之间无声的对峙,暗流汹涌。花怜清咳了两声,不问才后知后觉地从长袍中取出一瓶药丸,恭贺道:“恭喜二位喜结连理,药王谷特地赠上秘制神药……”不问神秘地凑到石中玉的耳边,一脸坏笑:“保证你老石家三年抱两娃。”
石中玉摇摇头:“喂,我石中玉才不需要你的这个什么秘药好吧。”
花怜踹了不问一脚,轻啐道:“瞧你没个正经样。”不问摆摆手,从腰间取出长笛,随后吹了个口哨,几条盘在他手腕上的小蛇从他袖间爬出来,爬到了桌上,不问将长笛抵在唇边,动情地吹奏起来,悠扬又富有特色的笛声传开,几条小蛇也随着音乐的旋律起舞,众人纷纷被这新奇的景象所吸引,围在一起驻足观看,这个药王谷来的苗疆少年身上带着草木的气息,花怜则是穿着鲜艳又简洁的衫裙,长发绾成各种各样的辫子编织在一起,随着笛声自舞,极富云南民族特色,又融合了川蜀苗疆一代的风格,少女的舞蹈灵动而纯洁,宾客纷纷赞赏,不知是该看花怜跳舞,还是看不问控制小蛇了,笛声越来越抑扬顿挫,只见那些占蛇不停扭动和摆弄身躯,随笛声停止后,小蛇排列成了“百年好合”的形状,众人纷纷称奇,随后交上各自的贺礼。
余英男茫然无措地焦急着,适才得知两人成婚的她根本来不及准备任何贺礼。突然想想到了什么似的,余英男来到了石中玉和李亦奇面前,随后轻描淡写地拿出一叠银票,看着震惊的二人,余英男神情充满歉意和无辜:“中玉,亦奇,时间匆忙,实在是没能给你们准备什么像样的贺礼,你们也知道我是个没什么品味的俗人,所以,我就把这些钱当做贺礼,就当为你们的婚礼添彩了。”
“这女子穿金戴银的,出手如此阔绰,不知是什么来头。”有人窃窃私语,这女子头上戴满金钗,衣服上更是缀绣满金环,气度不凡,冷艳又出尘,实在是引起了众人的好奇。
“她是殷山的掌门,殷山散人叶衔青,前段时间啊还来我们昆仑大闹了一番呢,还砍伤了几个昆仑弟子,她衣服上的金环啊,还是从好几个真人的法器上打下来的。”
绿袍眸光一动,余英男用阴山的银票借花献佛已是让他有些扫兴,听到余英男大闹昆仑的事,倒反而开始有些许玩味地思索,不明为何,在绿袍的印象里,这昆仑并没有做任何得罪余英男的事。
余英男,你到底想干什么?
人群窃窃私语,自从阴山的绿袍老祖死后,这个叫叶衔青的女人就冒头而出,夺阴山大权,大闹昆仑,抢了符小娟的骨灰盒,砍掉了几个昆仑败类弟子的手臂,甚至把昆仑几位真人的法器上的金环打下来缝在了衣服上,甚至连掌门金蝉子与之交手都不能占到上风。
石中玉和李亦奇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余英男暗自感叹幸好离开阴山前带了些许银票,不然今日非下不来台。石中玉惊得下巴都要掉了,拉着余英男到门外:“英男,你哪来这么多钱呐?”
“从殷山拿的。”余英男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石中玉瞪大双眼:“你拿了阴山的钱,他们没意见啊?”
“现在的殷山不再是从前的阴山了,我就是殷山的掌门,谁敢有意见?”余英男身上的气场强大到让石中玉感到陌生,他亦知道余英男遭遇了太多变故和打击,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单纯软糯的天真少女。
“对了中玉,我现在的名字是叶衔青,以后你们在他人前记得这样称呼我,我希望和过去划分所有的界限,也不希望除了阴山以外的太多人知道我就是余英男。”
“叶衔青?”石中玉没念过什么书,读起来只觉得拗口,余英男耐心地解释道:“一叶知秋的叶,结草衔环的衔,青松落色的青。”
余英男眼神倏忽晦暗,只字不提绿,却字字都示绿。
李亦奇这时也提着喜服追了出来,头戴凤冠的她看起来光彩动人,李亦奇倒也是个善良的人,之前为了保护她和孩子愿意挺身而出和绿袍交手,虽然只是螳臂当车,但她确实利用了李亦奇的善良威胁李亦奇不得告诉石中玉这个孩子的真实身世,瑶池素来疼爱师妹,自然对她不会手下留情……余英男为了隐瞒怀孕的事假装痛恨瑶池,但其实她和冰堡的不合是一开始就注定的。
姨娘曾说她应该留在冰堡,可余英男清楚地知道,冰堡并不适合她,当爹娘有危险的时候,冰堡人阻拦她离开,她却是个不愿意苟且偷生抛下爹娘的性子,自然落在她们眼中成了任性;她后来因为烈火假扮奶娘时她因为石中玉不维护自己而和冰堡置气出走,抛下重伤的姨娘不顾安危执意跟着绿袍上了满是仇人的阴山,冰堡的人不喜欢她也是正常,更别提后来设计石中玉,几度破坏石李二人的感情只为了给肚子里的孩子找一个能负责任的爹,可如今看来,也没有再瞒着石中玉真相的必要了。
从谷底石中玉抛下自己和瑶池回去的那一刻,余英男就知道石中玉也靠不住,从此也不再对石中玉抱有任何的期望……不对,说起来她也只是看中了石中玉的热心和侠义心肠和曾经留给她的美好印象,所以在看到这两人成婚的时候,余英男只是难过了那么一小会,便陷入了深深的嫉妒,可寻根溯源,她嫉妒并不是因为爱石中玉,而是这样的日子对她来说再也不可能有。
“英男,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你知道,我与奇儿是真心相爱……”石中玉看着黯然的余英男,还当她是放不下自己,余英男却摇摇头,眼神犀利又宛转:“石中玉,你为什么会觉得你对不起我,你既不是我孩子的爹,那天晚上也没和我发生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石中玉狂喜地抱住李亦奇:“奇儿,我就说我是清白的,你看吧。”随后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低声道:“那英男,我想做你孩子的干爹可以吗?”
石中玉是南海掌门,李亦奇现在也是冰堡的宫主,这两人虽然实力平平,但身份和人脉广阔,给孩子做干爹干娘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当然可以,不过,我不希望有外人知道我的孩子还在的事,如果被有心人知道这是绿袍的孩子,只会有源源不断的麻烦找上我们。”余英男低声道,石李二人会意地点点头,表示一定会守口如瓶。
“英男,既然你来了,不如帮我们证婚如何?”知道余英男彻底放下了对石中玉的执念,李亦奇暗自松了一口气,余英男牵强一笑,算是同意,也是和过去做个彻底的告别。
石中玉比刚才更高兴地挽着李亦奇的手跑进大厅,余英男缓缓地踏进来,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石李二人面前,每一步仿佛如此沉重,她越是想聚精会神就越是心不在焉。
看着含笑的新人,余英男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僵硬地笑了笑:“一拜天地。”
两人手持红绫,转身盈盈对着天地一拜,他们越是幸福地笑着,余英男的心就越痛,众人都在看新郎新娘,唯独绿袍隔着人群和烛火冷冷地看着不在状态的余英男。
“二拜高堂。”因着石李二人都是孤儿,所以只在桌上摆了苗烧天和符小娟的牌位……明明这两人,一个是绿袍的师父,一个是绿袍的生身母亲……可惜此刻在这两人在天之灵注视下完成拜堂礼的却另有其人。泪水抑制不住地涌上眼眶。
那人六亲不认,又岂会许她十里红妆,一场婚礼?更别说他内心深切地排斥苗烧天与符小娟,这一切怎么看都不可能会发生在她和已死的绿袍身上才对,余英男强忍着泪水,泪光盈盈,落在绿袍的眼里确实如此的狼狈,绿袍双手抱胸,投递过来的眼神锋利如循刀刃,余英男,你就这么爱石中玉吗?
“夫妻对拜。”余英男庄重地说出这一句,也是斩断了与石中玉的过去,石李二人对拜后,余英男如释重负,又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量,看着欢笑的两人强撑着说出最后那句:“礼成。”
众人纷纷欢呼庆贺,唯独她低头穿过人群,与绿袍擦肩而过,默默偏居一隅,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和色彩,李亦奇的凤冠不知为何突然变得这么刺眼,连带着喜服都红得扎眼,李亦奇长得并不算美,但是在这喜服的衬托下也增添了几分容色,就连他们新房她都去看过一眼,那喜被实在精美舒适,她余英男没有穿过喜服,盖过喜被,如今也要做母亲了。
待人群散开准备入席时,余英男所在的那一桌没有任何门派的人落坐,甚至有人愿意站着都不愿意落座,这也难怪,毕竟石李二人未请过阴山派的人,昆仑、南海、冰堡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皆和阴山有过节,从绿袍杀了晓月开始到余英男大闹昆仑,昆仑和殷山的关系可以说降到冰点。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人群中走出,从容不迫地在余英男身旁落坐,不问和花怜也紧随其后。
余英男抬眸瞥了吕不闻一眼,随后收回目光,她并不关心吕不闻此举何意,甚至可以说敌意未消,这个男人明明是故意使坏不告诉她石李二人成婚之事的,可究竟为何,并不是她眼下最关心的,直到桌面上摆满了酒菜,余英男一筷未动,吕不闻却为斟下两杯酒,将一杯递给了她,她察觉出了那深沉的得意与嘲讽,充满戾气地回瞪吕不闻,随后将那杯酒毫不留情面地倒在地上,挑衅道:“你也知道我身体抱恙,喝不了酒。”
吕不闻识趣地点点头收回了酒杯,将酒洒在地上,目光锁在余英男身上,点点头,嘴角的挑衅却毫不示弱。
“也好,这杯酒,就当是纪念你死去的心了。”
余英男才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黑着脸拿筷子打算进食时,只觉得眼前的光影仿佛暗淡了一些,一个身穿道袍的高挑男子站在她面前,余英男抬眸,俨然是昆仑掌门金蝉子,余英男冷声质问:“道长找我可是有什么事,若是想再与本座较量一番,不妨择日再战,总不能冲了人家的大喜之日,是不是。”
金蝉子举着一对装满酒的酒杯,笑如清风明月,在余英男周身绕着,想他昆仑,百年前在江湖上一家独大,与阴山抗衡,就连冰堡和南海的开山鼻祖都曾是长眉祖师的弟子,可是从他师父晓月抛妻弃子被私生子绿袍所杀,身败名裂,到后来昆仑那几个不学无术的子弟误杀了阴山苗飞,再到后来这女子大闹昆仑,昆仑在江湖上的名声大不如前,一落千丈,如今他来找叶衔青,正是为了借此挽回昆仑的颜面。
金蝉子故意提高音量:“散人误会了,散人帮本派清理了门户,教训了几个不成器的弟子,贫道岂是狭隘之人,只是想与散人明说几句话罢了。”
金蝉子将酒杯递给余英男,余英男接过酒杯,如鹰隼般犀利地看着金蝉子,警惕着他们接下来的言行。
“我昆仑向来根正苗红,奈何偶有败絮,殷山散人没有杀了他们,才是叫贫道意外……”不等金蝉子继续往下说,余英男开口打断他道:“我不杀他们,只是因为我没有资格替死去的苗飞决断那几个杀人凶手的生死。”
实际上,杀了他们也难泄心头之恨,还会让本就紧张的两派关系雪上加霜,至于砍下他们的手,不过是因为怨意难消,加上他们那日挡了她下昆仑的路。
苗飞是她爹的好友,也是世上为数不多会为她真心考虑的好人,他虽然是阴山的人,武功低微,但是心怀善念,是阴山这片阴云中为数不多的阳光,如果不是那几个混蛋,苗飞就不会死。
“看来叶掌门也不是是非不分的人。”金蝉子盯着余英男的眼神里的盘算越发露骨,“其实我们做掌门的,筹谋一生,不就是为了振兴本派是不是?与其势同水火,不如化干戈为玉帛,只要殷山不再作恶,我想我们两派,会握手言和。”
随后金蝉子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余英男虽在笑,可神情中的警惕与疏离不言而喻:“殷山不再是阴山,但人心的善恶又岂是我们能决定的,就连想昆仑这样的名门正派都不乏有败絮在其中,我更是应该殷山弟子严加约束才是啊。”
随后,余英男将金蝉子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两人心怀各异,相互敷衍几句后便各自为席。
石中玉仍然被各大门派灌酒,面赤眼红,余英男却看也不看,只默默黯然伤神,随便进食些许以后便离开了席位,直到石李二人入了洞房,席面结束了以后仍不见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