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漆黑的夜晚，寂静阴森，秋天的夜伴随着落叶，不免有些凄凉，一个满身是伤的绿衣男子吊着最后一口气，酿酿跄跄地前行，如同行尸鬼魅，男子眼角乌青，血流如注，唯独眼神闪烁着坚定的光，直直地盯向心里想的那个位置，竹林小筑中的女子也越发坐立不安。

明明他走时那样的稳操胜券，一如平日那副睥睨群雄的模样，本该是毫无悬念的一战，绿袍已经练成圣火神功，除非紫青双剑铸成，否则天下无敌，可余英男就是莫名不安，手不安而躁动地摩挲酒杯，余英男自知筹谋多年、野心勃勃的绿袍自然不会放过除掉丁引的机会，口口声声说想杀他却还是在他离开时下意识眺望他的背影。

“哐当”一声，紧闭的房门被大力撞开，随后滚入一个头发散乱，浑身是血，脸上有剑痕的男人，他伴随着尘土重重的摔在地上。他费力地抬起头，对吓呆的余英男伸出手:“英男，你过来，过来。”

余英男吓的后退两步，看见满是血污和狼狈的他撞门摔进来的那一刻，爱恨激荡，鲜血刺痛了她的双眼，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辱她清白身，扶她青云志，她曾想过杀他无数次，可此刻他身受重伤之时，她反倒不知所措，他着急地招手唤她过去，余英男颤抖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

他从急切转变为哀求，像个被猎人刺伤的野兽，她并不是没有见过绿袍受重伤，可他此刻的落魄与惨败如同一记残忍的钝刀，将她的心反复切割，煎熬且折磨。

眼见呼唤无果，绿袍放下手，硬撑着身子站起来，踉跄着向余英男扑去，余英男下意识的转身想逃离，却被绿袍一把抱住，被绿袍强占的不堪回忆再次侵占她的脑海，余英男惊叫道:“你干吗？你放开我，放开我！”

绿袍祈求道:“英男，你让我跟我的孩子说几句话。”余英男用力地挣扎，绿袍无力地滑跪下去，抱着余英男纤腰的大手却没有松开，仰视着余英男哀求，轻柔而无力:“英男……”

余英男不知是震惊于像绿袍这样六亲不认、杀父弑母的大魔头居然会向自己下跪，还是真的动容心软了，终于不再挣扎。

男人明显也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落到了余英男的小腹上，留恋不舍中带着一丝哀伤: “我的孩子，你真可怜，你还没出生就见不着爹。”

她心底的不安逐渐落实，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浑浑噩噩，身躯僵硬，绿袍对孩子所说的每一个字如同沉重的石头压在她心里，脑海中闪过他无数次救下自己的回忆，从第一次疗伤到天刀峰打伤烈火把自己劫回去，再到他抱住自己用身上的绿袍为她遮挡毒风的场景，眼泪淌下，她恍惚间甚至想伸出双手抱住他。

说完他将沾满血水的脸紧紧的贴在女子的小腹上:“我真的很想看看你长得怎么样，像我，还是像你娘，不管像谁你都会是最聪明、最厉害的人，我会把我的武功传给你，你要记住杀你爹的人不是丁引，是阴山天尊，你长大以后，一定要替我报仇。”提到仇恨，绿袍的眼中燃起不甘和愤恨。

报仇……又是报仇！女子听到这两个字眸中涌上怒火，她狠心猛地将男人推到在地，冲出屋子，崩溃地抱住院子中的一根柱子。

她和绿袍都是被仇恨裹挟着颠沛半生的人，仇恨让他们相遇，又让他们渐行渐远，她曾经甚至为了孩子愿意抛下一切仇恨，为何绿袍就是死不知错？！

她不想看此刻的绿袍，宁愿他还是那副目中无人的模样，她虽气恼他的盛气凌人，却从未想过失去他的这一天到来得如此突然。

“英男，英男……”男人一边叫着女子的名字一边跌跌撞撞的追出去。

绿袍追到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终是体力不支地跌在地下，他抱住柱子缓了缓才向女子伸出一只手:“英男，我还有话跟你说。”

余英男听到声音猛地回头，看着绿袍的样子，吓的瑟瑟发抖。绿袍松开柱子，摇摇晃晃的向前迈了一步唤道:“英男……”

余英男抗拒，本能拔腿就跑，绿袍想去拉她，可是他再也没有力气，只得扑倒在地上，死死抱住她的脚，她动弹不得。绿袍抬头看着女子，鬓发夹杂尘土与血污，狼狈地哀求道:“英男，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不管以前我做过多少对不起你的事，求求你看在孩子的份上，让所有的恩怨一笔勾销，好不好？”

余英男只是一边摇头一边哭泣，身负重伤的绿袍专注深情地看着她:“ 我们在一起那么久，难道你不知道，我心里面一直深爱着你？”

此恨无关风月，爱是爱，并不能抹平伤害，消除阴影，可那个教导过她很多人生哲理的绿袍却始终不懂得这个道理。

余英男瞪着绿袍，绿袍像是也不求她的回应，依旧自顾自的说道:“我不甘心把你让给石中玉，我不甘心看你跟他走，所以我……”

“所以你就无耻地qiang jian我，玷污我，让我在他面前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泪流满面的余英男愤怒地打断他绿袍的话，她抗拒他从不是为了石中玉，她一直在等他说出那句爱她，想娶她为妻，可他始终在逃避，在纠结，拿不起又放不下，不敢爱又不愿放她走。

恨意涌上心头，余英男越发口不择言。

绿袍依旧仰着头看着她，面色憔悴，纵使不负当初的不可一世，唯独那一双眸闪耀着坚定的光芒：“不错， 你是我最深爱的女人，我不要别人抢走你。”

余英男更加激动了，生死离别的不忍被涌上心头的愤怒的情绪压制，自尊心的反击让她口是心非地说出了那些凌厉的话:“可是我不爱你，我讨厌你，我恨你！”说完用力推开重伤的男人，一阵恶心涌来，逃也似的离开了这满是血腥的院落。

男人扶住护栏，不顾形象地哭道:“英男，英男！”

女子停下脚步，男人继续说:“英男 ，你不要走好不好，我求你，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现在只有你了。”

女子转过头，盈盈如秋水的泪眼中满是憎恶和疏远和决绝：“你做梦，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你给我听清楚绿袍，你毁了我一辈子，你让我变得这么肮脏、龌龊，连我自己都瞧不起我自己，你还指望我会原谅你？你死了这条心吧！”

她曾说过绿袍这么无情无义的人不会看见她为他流眼泪，但此刻她泪水涟涟，心如刀割；她曾威胁他总有一天会让他哭，绿袍不以为意，此刻却在她的决绝和厌恶下泪水夺眶而出，绿袍听着余英男的控诉，慢慢的低下头，不敢去看女子，心虚又不甘地为自己辩解道:“你不要忘了，我好歹也是孩子的父亲。”

就算英男恨他，但那个未出世的生命总不会也恨他吧，只要有这个孩子在，英男就会想起他，无法否认他们曾经的纠葛。

“孩子？什么孩子？你说我肚子里的孩子？那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在我跌下山谷的时候就没有了！”余英男只觉得崩溃又愤怒，她已经因为仇恨失去了自我变得面目全非，又因为绿袍的野心失去了绿袍，现在绿袍都不久于人世了，她未出世的孩子将一辈子都蒙在没有父亲陪伴的阴影里，绿袍还让孩子碰命给自己报仇，绿袍都没打赢阴山天尊，他还让自己未出世的孩子以后帮他报仇，这叫她如何能柔情软语，依依不舍地温存待他？

绿袍不敢置信的看着女子，他绿袍弑父杀母六亲不认，心狠手辣，多年步步为营，一心想称霸武林，可他二十多年的努力如今在阴山天尊那个老妖怪的摧残下毁于一旦，心爱的女人口口声声说不爱他……甚至到他死都不愿原谅他，就连唯一聊以慰藉的孩子，都在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下化为乌有，顷刻间，他真的一无所有了了，步步为营多年最终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绿袍慌张地自言自语道:“你骗我，我的孩子不会死，我的孩子不会死!”他艰难的走下台阶，扑到在余英男的脚边。

当初明明是他一心想置孩子于死地，现在反倒把孩子当成了冲释伤害的借口？既然绿袍对他们孤儿寡母以后的生活全然不顾，只想着让还未出世的孩子成为报仇的傀儡，碰命给他报仇，那她就告诉他孩子没有了。

余英男实在受不了，失去了绿袍，未来又会再因为仇恨和杀戮失去孩子。

让他带着悔恨死去，是她的报复，也是对孩子的保护。

余英男低头看着他，眼泪涟涟，但一双瞳眸闪烁着嘲讽:“你不相信？为什么不自己摸摸看呢？”

绿袍噗的吐出一口鲜血，用力地捂住嘴巴尽量维护临死前的最后一点体面，鲜血却还是顺着他的指缝，吧嗒吧嗒的往下滴着。他手脚并用的撑着地面想站起来，奈何力不从心，如此反复了几次才摇摇晃晃的站起身。

他颤抖的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朝着她的小腹一点点的伸过去，余英男紧张的看着他，那一刻，她不知是更担心绿袍知道孩子还在让孩子成为复仇的傀儡，还是更希望绿袍临死前有一个心理寄托。

那双大手眼看就要摸到余英男的小腹了却在距离一寸之遥的地方顿了顿，随后永远地停下了，紧盯着余英男小腹的双眸变得涣散……这个江湖让人闻之色变的一代枭雄，终究是在她的刺激下就此陨落，直到他死，眼睛仍然瞪得大大的直直的看着余英男小腹。

余英男低头看着男人依旧没有放下的手，慢慢的伸出自己干净的双手将他满是血污尚有余温的大手紧紧握住，看着这个与她相爱相杀的男人泪流满面:“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坏人，你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说完她将绿袍的手按到自己的小腹上，孩子一直都在，可这不是她原谅他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是爱。

“孩子，你就原谅你爹吧。”她终究是借孩子的名义原谅了绿袍……似是不忍，余英男奔溃大哭，跑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