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安孟转身离开那个充斥着烟酒油腻的小屋,拿着一个袋子,装着这么多年的唯一的家产,五套衣服,三双鞋子,手里夹着一支烟,她心里想这是自己最后一支烟,但是脑袋里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秋天的时候,成都总是到处都是银杏叶,安孟第一次来这里,因为小得告诉她这里好挣钱,迫切的做着发财梦的安孟什么也没想,拿上行李就和小得来了这蜀国。
十多个小时的车程之后,安孟觉得自己就快要散架了,但内心充斥着对这个陌生的国度的向往,再累也要坚持下来,但是似乎晕车的反胃更加令安孟折服,吐吐停停,安孟觉得自己的胆汁都要吐出来的了。
到了之后,小得先带安孟去了那个所谓的发财之地,后来安孟才知道那是传销组织,年轻的时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进了一个什么地方,只知道一心做着发财梦,可谁又知道这发财梦改变了安孟的一生。
只穿了一件吊带的安孟坐在门沿边,嘴里叼着一支烟,屋里的男人提上裤子满足的走出来,扔了二百块钱给安孟,说:“你这个婆娘还可以,二回(方言,下一次)来还找你哈。”说完便转身走出巷子口。安孟没急着去把那两百块钱收起来,而是慢慢的吸食手上那一支烧了一半的中南海。
烟雾顺着安孟的鼻子缓缓飘出,慢慢的顺着安孟的眉梢飞向天际,安孟微微张开嘴,轻呼出嘴里的烟,性感撩人。
对房的同样只穿了一件吊带的女孩子笑安孟说:“你还在等你那个说要回来找你的男人蛮(方言,吗)?”
安孟低头轻撩嘴角,没有回答。
“都七年了,你来我们这也有三年了吧。你娃儿都打了三四个了,他龟儿子怕是早就在外头找了其他的人了哦。”姑娘口气中透出了对安孟的怜惜。
“他跑路去了,哪有那么早就回来,他说回来了和我一起开间花店,我要攒钱。”
其实安孟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等不回来那个人了,可还是要在别人面前装的大度纯真。姣好的面容,优柔的眼神,曼妙的身姿,难以掩饰的纯真气息,大概也是因为这些,安孟成了巷子里最卖座的姑娘。
安孟起身掐灭了烟头,拿起刚刚那个男人给的两百块钱,进屋拿出一个油光铮亮的原木色的盒子,上面有一把琐,是一把小的同心锁,安孟一直拿它来装着自己这些年来的收入。
当年从传销组织里被警察救出来后,小得因为组织传销被警察抓走,面对他乡,安孟一瞬间失了神,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去哪里。
在公交车站借了一位小姑娘的手机给家里报了平安,说自己在成都找到了工作,叫他们不要担心。
身无分文的安孟走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脑袋里构思了自己接下来要去做什么,首先是要去找一份工作,安孟虽然是来自小镇,但头脑还算灵光,明白自己应该干些什么。
“安孟!来客了!”对房的姑娘热情的招呼着这位客人,或许是因为他与其他来这里的客人不同,巷子里的姑娘们纷纷出来看这位“稀客”。
安孟赶紧把自己的盒子藏好,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就一行,刻骨铭心。
“来了!!”安孟边走边应着。
人的一生有好多的相遇,但是其实想要找到那个最好的似乎要耗费一生的时间。
安孟跨出门槛抬起头,阳光逆着他的身影,安孟甚至看不清他的脸。
“安孟。”男人低沉的声音仿佛一把镊子,揭开所有伤口的结痂,且在伤口上来回搓擦。
安孟顿住了脚步,双眸惊恐的放大,似乎要将整个世界的恐惧装进眼里。那个交错的夜晚,安孟散着头发被他圈在手臂里,夏天的微风吹过安孟额前的几根碎发,彼此交织着体温,在闷声和哼声中,彼此慢慢交会,手指在他的胸前滑过,而他,指节泛白,轻捏着她的手臂。
“安孟,我们以后一起给你开一家花店好吗?”事后安孟站在阳台上,他在背后抱着安孟,轻声问道。
“嗯。”此时陷于爱情的安孟并不在乎未来,只在乎眼前这个男人是否愿意与自己一直携手。
人生越走越远,可是那个给你如产子般疼痛的人却总是会在这人生里时隐时现,掀起刚刚结痂的伤疤,戏弄一番,再次转身离去。
“向……阳?“安孟试探性的问,尽全力保持自己的冷静且不在意。
“安孟,对不起。“他低下了头,从嘴里一字一句的吐出了这三个字。
对房的姑娘意识到气氛不对,就大声吆喝着:“搞快回切了!有啥子看头嘛!快回切做生意了!!!“
每日期盼的人回来了,可这时的安孟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此时的自己应该做什么,也许是因为此时的自己与几年前的那个单纯的安孟已经不一样了,此时的自己早已不再干净了,沾满了世界上最肮脏的一切。
“额……你坐。”安孟慌张的拿出一张椅子给向阳,转身去套了一件T恤在身上,力图遮住自己身上的所有痕迹。
“安孟,我……” “你怎么想着回来了?过的好吗?真是不好意思,我这里条件不太好,你将就一下。哈哈”向阳话还没说完,就被安孟打断。
安孟仿佛是急于撇清向阳与自己的那一层暧昧的关系,忽然像个普通朋友一样与他寒暄。
“安孟。” “啊,我给你倒杯水。“安孟起身准备去给他倒水,向阳一把抓住了安孟的手臂说:“安孟,对不起,我当年抛下你走了是我的不对,真的,你可以不要这样吗?”
“向阳,一句对不起是改变不了这一切的,你知道当年你走了,我经历了怎么样的绝望吗?现在的我不再是以前的我了,我不干净了,我很脏。“安孟没有转过头,向阳也不知道此时的安孟眼泪早已决堤。
向阳攥着安孟的手略用力了一些,安孟咬住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怕这样就让自己坚持的一切就此溃败。
“向阳,我是安,不再是安孟了,去找个好姑娘。”
每份沉淀的感情并不都是会让人后悔的,可是一定会痛彻心扉。
安孟在城里找到了一份在便利店收银的工作,每天从9点上到晚上12点,临时工的利益总是不被老板看中的,但好在这里有住的地方,安孟拜托老板把储藏室借给她睡觉,老板看她工作还算认真,便借给她了,但也给她加了一个小时的工作时间。
吃饭大多数时候都是泡面,有的时候可以趁老板不在偷偷吃点店里的东西,上报货物的时候少说一点就好了。
就这样工作了快三个月的时候,向阳出现了。
四月的城里总是淅淅沥沥的下着雨,安孟觉得下雨也没啥人就趴在收银台前想小憩一觉,安孟趴在桌上还没完全闭上双眼,进来了一个人,她又只好强行睁开双眼,撑起来保持微笑。
向阳在店里转了几圈,实在不知道要买些什么,走到柜台前要了一包中南海和一个冰淇淋,双眼微醺,问:“多少钱?”
“二十。”安孟也挺没精神的。
向阳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二十递给安孟,拿上东西转身离开。
初次遇见时,谁都没有想到自己会像刀子一样割开对方的心头肉,然后留下彼此自己面对着血淋淋的现实。
第二天,这个买中南海的小子又来到了便利店,同样是一包中南海,一个冰淇淋。
第三天,同样是一包中南海,一个冰淇淋。
一个月后,向阳觉得安孟应该对自己有印象了,可当他上前向安孟说: “美女姐姐,今天又上班么?”
“我和你很熟?“安孟头也没抬。
这个自信的少年吃了人生的第一个闭门羹。
【二】
安孟低下头,不知道此时的自己应该如何怎样来展现给个曾经在自己眼里最重要的人,可是,在这样的局面下,安孟似乎只有把自己掩盖的若无其事才可以做好一切。
“安孟,你怎么会在这个地方?”再一次见面,向阳第一个问题不是你过的好不好,而是为什么安孟会在这个污浊且让人诟病的地方。
这个问题像一记重拳狠狠的砸在安孟的脸上,自己满心的欢喜等待这个男人的到来,然而,自己过于热切的等候似乎让自己忽略了这个事实。
“为了生计嘛。你咋会找到这个地方来?”安孟掩饰着自己内心那如地狱般的绝望。
向阳此时不再是那个买中南海和冰淇淋的小子,他的眼里充斥着自责疑惑以及那似有似无的爱。
“你走吧,这里不适合你来,我要休息了。”安孟不想再与向阳交缠下去,只好下了逐客令。
“这是我的地址,如果你想告诉我了,就来找我好吗?”
安孟崩了七年的弦在此刻一瞬间就断了。
“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想告诉你?我告诉你什么?告诉你我为什么成了鸡?我他妈为什么为了等你在这个垃圾一样的地方待了三年?向阳,你都不曾有过一丝认为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吗?我真的他妈的就是贱的要死?!为了你做了三年的鸡?”安孟大吼道。
此刻,安孟宣泄着这七年来自己内心的委屈,似乎这时的自己才是内心真实的自己,可安孟也不知道这样发了疯似的宣泄可以带来什么改变。
安孟难以再假装冷静,她一口气道出了自己所有的委屈,谁都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的安孟会来到这里。
安孟觉得自己早在七年前就应该忘记这个男人,放弃那些所有的事情,离开后便不再归来。
“安孟,那你和我走好不好?”向阳道。
“和你走?然后等你再次把我抛弃?”安孟挑衅的回答。
“我不会的,安孟。你相信我。”向阳带着哭腔低下了头,拉住安孟的手。
安孟也哭了,故事的发展没有丝毫头绪,更可划为混乱,安孟也乱了头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个突然归来的离人。
”向阳,我真的好怕,你知道吗?你走了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被赶出了房子,我没有地方可以去,我甚至没有人可以联系,因为我一打开手机只有你一个人的手机号码,我好怕那天我就那么死在了大街上,我真的好怕你知道吗?“安孟低吼道,此时的泪水似乎不再是安孟最唾弃的东西了。
向阳抱住安孟,抱着这个不再熟悉,但是仍然是自己想要守护的小安孟,抱住她不停抽搐的肩膀,希望给她自己的体温,想要在这里再次让安孟知道自己是爱她的。
有些人啊,就是无论你怎么用力的去拥抱,可还是不能再次相爱,于是乎你便渐渐放手,让他飞向梦中的世界,因为在你怀中的那份憔悴与枯萎,是你最不愿见到的结局。
【三】
第二日清晨,安孟还是在自己的小屋里醒来,恍惚间,安孟甚至以为这只是一个梦,可桌上有一个纸条:我中午来接你,收拾一下,毛哥那里我已经帮你解决了,不用担心。我爱你。向阳
此时此刻,安孟不知道应该相信他再次和他走还是怎样。
此刻的安孟担心的并不是那个曾经的少年是否还爱自己,而是自己已经不再如从前般洁白无暇,如梦般甜美。
时值正午,安孟什么都没有收拾好,依然坐在床边,向阳开着一辆白色的凯迪拉克来到小巷前,下车后阳光照耀在这个男人的脸上,这个曾经的少年,岁月似乎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但少年眼里的光似乎已经灭了许久了。
“安孟,你收拾好了吗?”向阳的语气里充斥着期待。
然而走进屋里,看到的是一个抽着烟完全没有任何准备的安孟。
“安孟,怎么了?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走了吗?你怎么还坐在这里啊?”向阳边说边在安孟的小屋里转悠。
“向阳,你真的像带我走吗?你想清楚了吗?我不干净了,现在的我不可能再像几年前那样再和你不顾一切的在一起了。”安孟抬头望着向阳,眼里的朦胧极为动人,可以诱惑任何一个心智健康的男人。
向阳转过头看着安孟,一把抱起她,后脚一钩将门关上,低头在安孟耳边轻声说道:“安孟,我爱你,这辈子都爱你,不论你怎样我都爱你,即便你不再爱我,可是我依然可以像曾经最单纯的时候那样爱你。”
向阳低下头轻轻的吻着安孟,两个人这样用双唇交织着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委屈与想念,那股子不算炙热难耐,但也温暖诱人的气息围绕着他们。
安孟娴熟的解开向阳腰间的皮带,向阳顿了一秒钟,迅速反应过来,大而有力的左手在安孟的后脑勺向前推着,似乎像是要把安孟揉进自己的嘴里。
向阳将安孟的上衣褪去,生活没有给安孟带来艰苦的痕迹,安孟还是如曾经一样白皙可人。
而安孟也用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解开了向阳的衬衣,并为他脱去,而后安孟的双手在向阳的胸前抚摸着,向阳似乎也可以从安孟的手里感受到,更加用力的吻着安孟,似乎下一秒安孟就要消失一般。
安孟反身一转将向阳压在自己身下,然后在向阳耳边呢喃道:“向阳,我等了你那么久,可为什么你再次站在我面前,我却失去了所有的坚持和勇气。”
也许是这久违的熟悉体温让向阳失了神,不顾一切的继续与安孟交织缠绵,闷声与娇嗔回响在屋里。
事后,安孟并没有睡着,她从向阳怀里起身,从床下拿出早已收拾好的行李,在桌上放下一封信,然后转身离开这个自己爱到骨子里的男人,以及这个充斥着自己肮脏与不堪的小巷。
【四】
向阳醒了,天也暗了,他微闭着眼摸了摸枕边,空荡荡的,且没有温度,向阳弹起身,发现屋里空无一人。
向阳麻利的穿上衣服,站起身来,抬眼间,看见了桌上的钥匙和信封,内心瞬间升起不安与焦灼。
冲出门去叫着:“安孟!安孟!”
“莫叫了,叫啥子嘛!安孟早就走了,瓜娃子。”对门的姑娘语气里透着对这个男人的敌意。
“她去哪里了?!”向阳焦急地向对门的姑娘发着问。
“现在晓得着急了?几年前搞哈子(方言:干什么)去了。”姑娘一向与安孟交好,此刻当然是不可能对向阳有好口气。
“安孟到底去哪里了?!”向阳冲上去一把抓住姑娘的肩膀,生气的问。
“哎呀!!我哪里晓得她去哪了嘛?她就只给我说她走了。”这条巷子里的姑娘个个都不是好惹的主,岂会让向阳这样质问。
向阳不愿与她在争执下去,转身向巷子外跑去,可也只有人来人往,哪里还有安孟的身影。
月光下的向阳站在原地,像极了一个走丢的孩子,车来车往,这样湍急的世界里,安孟就像是顺水的鱼,顺着人流车流去了未知的世界。
向阳在巷子外站了许久,拖沓着身子回到了安孟的屋子里,坐在桌边,双手颤抖的打开了安孟留下的信。
向阳:
你醒了应该可以看到这封信吧,很抱歉以这样的方式和你告别,可也好过七年前你的不告而别是吧?
向阳,我爱你,很爱你,真的很爱你,爱到你离开我七年从未联系过我,甚至说走的时候也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可是我仍然无法恨你,在你重新回到我面前我都不能提起几年前对你的恨意。
本来我一直留在这里是为了等你回来,可是等你真的来了的时候,我发现自己错了,我根本没有勇气去面对你,我似乎一直都忘记了自己不再是以前的安孟了。
我觉得我们之间一直保留着过去的那种美好挺好的,至少这样我们还会是一直对彼此留有怀念。
三年前,我父母开车去镇上买化肥,想着赚点跑车钱,就在路上拉了四个人,可是回去的路上因为超载而且下雨,车子在转弯过山路的时候失控了,一车六个人无一生还,因为父母违法拉客,我必须要为受害者的离去付出代价,当时法院判了80万,一人20万,可那时的我哪里来的80万,我在室友的引荐下认识了毛哥,毛哥说他帮我还80万,条件就是做他手下的姑娘,迫于生活我无可奈何。
向阳,我想过和你走,和你一起走完余下的人生,可是自己本能的不允许自己这么做,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我就是觉得自己不可以。
我和你,也许就只能到这里吧,在这样的境地下结束,也许是最好的,我不知道未来以怎样的面孔去面对你,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去面对以后,你很好,即便你离开七年毫无音讯,也许未来的我无法再这样和你走下去。
现实就是这样残酷,七年里,我失去了爸妈,我失去了你,失去了身为一个女人最珍爱的东西,七年太长了,有些事是没办法用文字去表达的。
我原谅你了,以后请你过的更好,我本来就不太会去记恨一个人,也不太会去忘记一个人,所以原谅我就这么离开,我们互不相欠了,就这样算了吧。
向阳,我爱你。
安孟
“安孟,我也爱你,可你为什么就是要这样离开,不愿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向阳低下头抽泣着说。
那天,向阳在屋里待了许久许久,一个一米八六的男孩在这个屋里哭到不能呼吸,也许是因为愧疚,也许是因为爱。
深夜里,向阳打开了安孟的床头柜,里面只有一张照片,向阳握着那张已经微微泛黄的照片默默的抽泣着,那是安孟和向阳第一次约会的时候在照相馆里拍的,当时向阳说这张照片要拿来当作他们结婚摆在酒席大门外的照片。
人们都说现实与时间会磨灭掉爱情,可安孟似乎打破了这个魔咒。
第二天清晨向阳带着这张两个人唯一的合照和安孟留下的信离开了巷子。
阳光照在这个曾经的少年的脸上,但他的眼里再也没有了那唯一的光芒,他在心里告诉自己都是自己做的孽。
向阳驱车离开了这里,离开了安孟最后的栖身地。
从此以后,向阳再无安孟。
爱到深处,可能就是一种本能的放弃,安孟不知去了哪里,向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去走以后的没有期盼的日子。
每个人都会有爱人,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这辈子自己最爱的那个人走完这一生,可也许失去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六
安孟:
我爱你。
如果可以逆转时光,我会用好的我去替代坏的我。
向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