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

一连几天，一年一班教室没再出现过歧宁的身影。

两天前，夜晚，外面狂风呼啸，将光线压得黑漆一片，时不时打一声响雷。

歧家别墅。

客厅忽然传出一阵爆破声，玻璃杯混着棕色药水一同被摔在地上。紧接歧凛怒吼的嗓音：“张声！你作为宁宁的妈妈为什么不多关心关心他？！几年了？他的生活你一句没过问！”伴随几声带鼻音的咳嗽。

张声一脸醉意朦胧，红晕将整张精致容颜遮住，迷迷糊糊嗤笑一声：“关心？我为什么要关心？”语气未尽抬头又是一口白兰地，酒气弥漫整个房间。

歧宁站在一旁门边，不做声息轻掩口鼻。

歧凛火气窜上天灵盖，冲上前去抢过她手中酒瓶怒摔在地上，又是一阵清脆，玻璃渣遍地是。他一把拉住张声手腕，把人连拉带推弄进二楼卧室，“砰”一声，卧室门随即合上，只剩歧宁一人呆站在原地。

不过早已习以为常，这几年自己母亲沾上酒瘾，每天与父亲，除了争吵就是争吵，有时也闹离婚，他能做什么呢？只能努力，尽力协调二人的情绪，不想成为一个支离破碎被其他贵族嘲笑的单亲家庭。

泪，不自觉间又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滴落到地板上，而后干涸，循环，循环，再循环……

卧室隔音效果虽好，但还能隐约听见两人传出的吵吵闹闹，时不时还会有什么东西摔碎的东西。墙上电子钟，“仄仄”响着，分钟线一圈又一圈，时间显得格外漫长。

歧宁缓过神，曲腿坐到沙发上，双手抱膝仍旧无声落泪，抬头看一眼窗外，电闪雷鸣，不知何时又风雨交加，闪电同时也照亮他脸一瞬，更加苍白。

今夜之景恰似他此刻心情，压抑，难过，麻木。

自己手机上显示慕风城微信来电十几通，觉着烦躁就设置免打扰。

明明才刚回到这个家，还什么都没开口。

迎接他的总是父母一而再再而三，无休止的争吵，也不知家中玻璃制的东西被两人砸坏了多少。

凌晨两点。

吵架停止，一片寂静。

而后又是楼上忽然一道门被狠狠踹开的响动。歧宁从黑暗中惊醒，眼角泪未干，默默低头上楼欲想收拾残局，不想再被任何人注意到自己。然而还是失算，歧凛刚好迎面走下来，叫住他：“诶……宁宁，你妈今天说的都是醉话，什么为什么关心都是假的，别在意，啊。”

“……我知道，您先去次卧休息吧，不早了。明天，等妈妈酒醒了就好了。”歧宁上楼的动作未停，只是黑眸中多几分暗淡，语气也多几分失望。没再顾及歧凛径直走向卧室。

灯未关，听见张声酣睡的声音，屋内一片狼藉。歧宁蹲在门旁边，心中一股气流压着喘不过气，捡起门边一块玻璃碎片，慢慢用力捏紧于右手掌心中，哽咽中也有满腔委屈：“真他妈想死……”手上渐渐染上血色，悄然滴落一地，红的刺眼。

听闻张声翻了个身，口中低声喃喃：“宁宁，妈妈……不是故意的……”

没办法，该照顾的还得照顾，起身来到床前给她盖好被子：“好好睡吧。”

话尽，又听见呼噜声，接连不断。无声叹口气，扔下手中玻璃片，看着猩红狰狞的伤口发了呆。

半晌，歧宁收拾完残局，轻手轻脚关上门，生怕又把人吵醒，随后打电话给学校请几天假。

夜晚嘛，总是寂静的，你呆的久了，也会孤独。

……

翌日清晨，阳光刺眼，照进歧宁卧室，橙黄色晕染桌上玻璃瓶中的玫瑰。

拖着他一身疲惫下了楼。

映入眼帘的是带围裙正要做早餐的妈妈。

张声一看见他，忙把手擦干迎上去搭上了他的肩头，慌慌张张，满眼愧疚：“宁宁，昨天……”

“不用说了，我不在意。妈，我想吃你做的饺子了。”歧宁轻推开身前人的手，转移话题。他不想再听任何人提起，已经厌恶了。

“哦，好。你先坐着等会儿，很快就好。”说完，张声又慌忙撸起袖子转身去厨房准备材料。

歧宁看着她身影，黑眸中五味杂陈。

……妈妈，我是该说你好，还是该说你坏呢……

饭桌上，一家三口坐一起。

歧宁轻咬一口饺子，抬头望向身前两人，语气懒散慢悠悠，看似毫不在意：“爸，妈，要不我搬外面去住吧，我在咱家……碍您二位眼了。”

“啧，这孩子，怎么说话呢？”闻言，张声吃米饭的筷子也随之停下。

歧凛：“想住哪儿？我给你安排。”

张声：“你怎么也……？”

歧宁：“不了，我自己选。”话尽，抬头举杯喝口牛奶。随后放下筷子整理身上白衬衫拿起手机出门，留下他的声音回荡在房间：“不用管我，请好假了。”

歧凛张声互相对视一眼，沉默半晌，客厅出奇安静，屋外隐隐约约有鸟鸣。

张声双手抓紧身前水杯：“我们……要离婚么？你看我一喝醉酒就什么都不管了。我知道宁宁有意见，况且你也知道，我照顾不好他。”

“随便你吧，想离就明天，我今天事儿多。”歧凛不慌不忙抬起桌上红酒一饮而尽，而后又做补充：“我今天晚上不回来了，你抽空问问他想跟谁一同生活，问完给我发消息就成。”说着抓起一旁文件夹，让别墅管家李叔照顾好母子两头也不回出了门。

这个家，原本是幸福的，但张声染上酒瘾之后，一切都变了。

张声默默目送歧凛出门，狠狠扇自己一巴掌，沉默片刻又起身找酒去了。活脱脱一个疯女人。

李叔叹口气，转身去花园转悠，毕竟这种情况，谁也管不了。

风源市市中心，歧宁联系房产中介，带他去看房子。

别墅，小屋，各种风格呈现在眼前，但都是大众化，没什么看点。同房产中介看了几个小时，终是烦躁开口：“这些不用看了，我要一百平米的就成。”

闻言，中介转过身，神情中闪过一丝诧异：“为什么？只有一百平米不符合小少爷气质。”

“这他妈选个房子还要气质了？小爷要充实的，可懂？”

“好吧，随您。跟我来，我载您一程。”

两人驱车半小时分钟，来到市东南方的小众楼房区。歧宁一眼相中第一栋二楼小屋，随后选定。自己掏卡出钱买下。

你还别说，周围环境算宁静，有林有湖，是个不错的风水宝地。

他刚坐在木床上，感受周围寂静。一旁手机振动响铃，打断自己享受。低头一看，是张声打的电话。

张声：“喂？宁宁，我和你爸明天就要离婚了，你看……是跟我还是跟他？”电话中语气懒散缓慢，不似今早那般正常，想都不用想，是喝醉了。隔着屏幕都能闻到一股酒味儿。

歧宁垂眸，眼中光亮瞬间暗淡，抓起旁边的笔把玩起来，不以为然苦笑一声：“……哎哟，妈，您老就别开玩笑了吧。这个点儿了吃午饭了么？”

张声：“妈没开玩笑，不信问你爸。你想跟谁？”

闻言，歧宁动作一顿，心如刀绞，泪再一次滴下，将手机扔茶几上，电话显示还未挂断。

他弯腰曲腿抱头哽咽：“我谁都不想跟……那么些年了，我一直坚持维护好你们之间的关系，就是因为不想成为其他富少眼中的单亲笑柄！您懂吗？！”最后一句他撕心裂肺喊出来，一切负面情绪涌上心头。

电话那头沉默无声，好似在静静听歧宁的哭声。

片刻后。

张声：“既然选不了，那让妈妈最后替你选一次吧。你去跟你父亲，他能让你见识更多商业奇才，往后从商的路也好走一些，怪妈没能力还沾酒瘾……”

话未尽，歧宁打断她：“不要……为什么？……为什么？！早知道你们会离婚就不应该把我生下来！”

张声再一次陷入沉默，几秒后，“对不起”三个字缓缓说出口，随之而来是电话中断的提示音。手机亮屏片刻，随后黑屏，像他歧宁的家庭一样，好聚好散。他把自己关在楼房里，藏在衣柜中。直到声音已经沙哑 ，泪依旧未停。

……

慕风城在他消失的第一天就按耐不住，差不多问遍市中所有认识的人，歧宁在哪儿？终是打听到他的所在地。

飙车来到那栋楼房前，靠近门边，隐隐约约听见歧宁的抽噎声，一时心急也顾不了那么多，直接从阳台翻进去，同时大喊一声：“歧宁！”

抽噎声戛然而止，周围一片寂静。

慕风城找半天没找到，正奇怪之际忽听见身后衣柜中响了一声。

于是转身将衣柜打开，小哭包红肿的眼映入眼帘，身前人身体蜷缩，屈腿抱膝抬眸看他，颤声问：“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慕风城嗤笑一声，随后神情严肃：“问的。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说着就上手拉住他手腕，一把把人拽出衣柜，恰恰倒进自己怀中。

歧宁慌忙搁眼前人一米远，伸手用衬衫袖子将泪痕擦干：“你别管，滚出我家。”

闻言，慕风城眼底闪过一丝暗淡，垂眸直直盯着眼前比自己矮大半个头的人：“小少爷，闹脾气也是要有个限度的。”

“……这是我自己的事儿，况且，咱两好像还没熟到什么都要你参与的程度吧？不是纪风委队长么？回学校做你该做的事儿去。”歧宁将通红脸颊别向一边，语气中尽是冰冷。

慕风城心中一顿，双眸晦暗，不知想的是什么。沉默片刻，随后缓缓开口：“……是你爸妈闹离婚？别想这个了，走，先吃饭。”说完再一次拉住他手腕，丝毫不留挣脱机会，将人硬拉硬拽出门，塞进自己车的副驾驶。

歧宁使劲挣扎，他却越拽越紧，手腕被捏过的地方红成一片，皮肤极其敏感。

才刚被安顿在副驾驶上，歧宁忍不住爆粗口：“傻逼吗你？！我不饿！你他妈这么用力干嘛？”这一声吼响彻周围，许多路人转头寻声望向那辆车。

车上充斥慕风城身上的香味，还另充斥歧宁的咒骂与怨气。他充耳不闻，沉默开自己的车，火气却悄然在往心尖上冒。OS：敢让我滚？有你好果子吃。

一路疾驰来到一家小餐馆。硬拽着人下车进店。

店中其他客人见两人气氛不太对，都转头看向他们。

片刻后，慕风城端上一碗玉米排骨汤坐他身边，墨瞳更是浑浊不堪，口中一呼一吸气息冰冷，像覆上一篇寒霜似的，直呼他脸上：“不饿？不饿也得给我吃，由不得你。”说着用勺子舀了点汤，吹两下递到他嘴前。

半天，他没张嘴，伸手拇指摩挲歧宁润唇，没什么血色，轻掰掰不开。见歧宁死不开口，慕风城瞬间胯下脸将汤喝进自己嘴中，随后强劲掰开他下巴灌了进去。自己不松口，墨瞳直直盯着他紧闭的眸，等略微感受到身前人小喉结滚动才松口。

歧宁憋气时间有点久，脸上红晕散成一片，大口喘气转而眼神迷离呆呆望着他，半天。

慕风城眼中兴奋隐藏不住，嗤笑一声，嘴角微微上扬：“小少爷，吃硬不服软？玩儿的挺变态啊。”

歧宁稍缓过来，紧蹙细眉怒喝一声：“你他妈的说什么呢？！”

周围人见此气势，又齐刷刷把脸别过一边去。

慕风城单手将头撑桌上，侧身直直看他：“直觉告诉我，你中午没吃东西。两个选择，想自己吃，还是我喂你？”

歧宁同样望着他，微微眯起黑眸，半晌，才不情不愿开口：“我自己吃。吃完可以请您回去与否？”

慕风城：“不行，我也请假了，所以得看好你。”

不知身后位子谁说了一句：“俩小情侣真甜。”

歧宁：“你他妈又说什么呢？谁是情侣？！”

身后没谁敢再发声，似乎觉得自己再多说一句，就会葬身于此。

慕风城轻笑，大声嚷道：“兄弟，会说！”

饭后。

两人陆续走出餐馆。

慕风城紧紧跟在歧宁身后，身前人硬是做到三步一回头，但依旧保持沉默，黑瞳中正打的算盘在慕风城耳中哐当响。

两人驱车回歧宁小屋子。

歧宁刚沾家门猛将门砸关锁上，不再管慕风城，只向那扇门方位丢下一句话：“他妈的你自己呆着吧！恕小爷不奉陪！”随后打开屋子后门驱备用白色小轿车离开，直往自己原来的家驰去。

慕风城就这么被晾在歧宁家门前，阳光照射到他身上，微风轻拂他发丝，显得凄凉。也不找个地方乘凉。门锁了，进不去。

驱车半小时，终是到了目的地。歧宁慌忙下车开门而入，张声又双叒叕一次以醉酒形态映入自己眼帘。

她坐地上，背靠墙，举白兰地空酒瓶在半空中倒挂半天，一滴没滴下来，又开始喃喃自语：“没酒了？”恍然间抬眸看见刚到家的歧宁，也不顾自己一身酒味儿，起身直朝他奔去：“宁宁？你回来了？能帮妈去买瓶白兰地回来不？家里没有了。”

歧宁咬牙扶额：“……妈，我觉得，您还是像以往醉的不省人事比较好，省得又让人给您跑腿儿买酒。对了，李叔呢？李叔哪儿去了？”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厨房那边忽传出有些许沙哑的嗓音：“小少爷在找我吗？我在给夫人煮醒酒汤。”随后就看见他将半个身子探出墙边，顺道伸手整理自己的管家制服，两鬓边白发苍苍。

歧宁再一次长叹口气，瞟一眼张声，又看一眼李叔，表情神态五味杂陈：“那……辛苦您了。”

李叔：“哎没有没有，应该的。”

他又将身子缩回去，厨房中传来“咕嘟咕嘟”的水声，隐约能闻到红枣香气。

张声坐回真皮沙发上，观察半天，一直不见儿子有要出门的意愿，不禁微微眯起双眸：“怎么不去？”

“……我是来问你事儿的，不参与跑腿儿这项。为什么？”说着，歧宁伸手将掌中钥匙放在茶几上。

“什么？”

“为什么要离婚？”

“呵……我嘛，这副性子照顾不好你，也给予不了你什么爱，不如早点散了，也好不打扰你们父子两的生活。”闻言，张声自嘲一声，原本浑浊的黑眸瞬间清澈，这时刻倒是比以往清醒许多，似乎这番话语是她早就计划好的。一脸严肃，注视自己儿子，半晌。

这对歧宁来说又是一次重击，狠狠砸他心脏上：“你们……要离离，赶紧离。反正，小爷谁也不跟。”

张声伸手拉住歧宁手，轻拍他手背：“儿啊，别犟了。好好跟着你爸学。”

眼前人不再说话，紧抿唇瓣，只是默默看着她。

两人双双陷入沉默。仿佛这一瞬间，他们各有心事，思绪万千。李叔刚好端了一碗醒酒汤过来，热气腾腾，香味四溢。见此僵局，把汤轻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随后躬身行管家标准动作，又恭敬起来：“夫人，先把醒酒汤喝了吧。少爷，需要我找人替您打扫房间么？”

歧宁微微颔首，意识到自己已经搬出去，又微微摇头：“不用，我只是……回来看看。车我先停这儿了。有时间再开回去。李叔麻烦帮我开进停车库，钥匙在茶几上。”

话尽，转身离开，决绝的背影丝毫不给别墅中两人开口的机会。

不曾想刚踏上市中心的步行街，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歧宁！你他妈的跑什么呢？！害我一直等你。”

歧宁转身，见慕风城迎微风走来，一身狼狈，气喘得紧。

沉默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喂，我有说过让你等我么？不过你这副模样怕不是同其他狗打了一架？哈哈哈哈哈！”语气散漫又轻松。

慕风城微微眯眼，上前伸手勾上他脖子，搂着他肩膀向前走：“走，回学校上课。”

随后招手打辆出租车，将歧宁硬塞进后座，自己再上车。

一路绿灯至繁简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