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从宫中出来已经有月余。
沐川仍旧满皇城的疯玩,像是有花不完的精力。有时,又会被拘在家里抄抄经文。
日子过得悠然自得。
突然,有一天,沐川拿着一张榜文跑了回来。
“公子,你看,这上面说我们那天看到的那个小孩生了一种怪病。”沐川把他拿到的榜文平平整整的铺在了青鸾前面的桌案上。
青鸾早就知道丢失一魂的西界帝君,在这一世必然会五感不全,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显现出来而已。
青鸾看着面前的榜文道:“嗯,时机到了。收拾收拾准备进宫。”
两人换了一身仙风道骨的衣服,收拾停当后,便出发了。
可是,刚到宫门口,他们便被拦了下来。
“什么人?”
“我是泰山上的修士,在外云游时,看到榜文说皇七子得了怪病,在下略通岐黄,所以小道我便带着小童,揭了榜文,想进宫一试。”青鸾客气的说道。
“泰山上的修士?”虽然来人看着一派仙风道骨,但是却仍旧为了功名利禄而来,守门的门将心里不免生了轻视之意。
守门的门将斜着眼,倨傲的说着:“可有司马大人亲手写的推荐函?”
自从榜文发出去,每天都有许许多多的人冒充能人异士,引得梁帝大为光火,责罚了
一批宫人不说,还将冒充能人异士的人各打了一百大板,丢出了宫门外。之后,所有想要进宫医病的异士都要先去司马府,拿到大司马的推荐函才行。而这大司马,虽然年纪尚轻,却是一派刚正不阿,清正廉明,能从他手里拿到推荐函的必然有几分本事。
“并没有。”青鸾实话实说道。
“那便请这位道友先去拿大司马的手书再来吧!”守门的门将一脸不虞的说道。
见状,青鸾笑了笑,便带着沐川走了。
沐川看到那人对待青鸾的态度如此倨傲,险些就要和那人动手,剑都快出鞘了,然而,却被青鸾一个眼神制止了。
沐川将青鸾小心的扶上了马车,转过头恶狠狠的瞪了那人一眼。然后才架着马车,直直的往大司马府去了。他天天的在西京疯玩,这些贵人的府邸方位,他也就顺带摸熟了。
“公子,你说我们能顺利拿到那什么大司马的手书吗?”沐川问出了他心中的疑惑。
“定是能的。”青鸾看着手中一闪一闪的红珠子,轻声说道。
半柱香后,沐川将马车停在了一处立有两个石狮子的府邸前面,朝着青鸾说道:“公子,我们到了。”
青鸾撩开车帘,看着有些斑驳的大司马府的大门说道:“是这儿了。去敲门吧!”
这大司马是当朝一品大员,原先是镇守北边的将军,年纪轻轻便立了不少功劳。看着已经有些斑驳的大门,青鸾在心中想着都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当时,天帝陛下派他下界帮助西界帝君历劫时,他算到西界帝君会在大梁皇城西京转世。当他在大梁朝各地云游时,机缘巧合下帮助了当时还只是个将军的百里葛溪。两人一见如故,成为至交,就连百里葛溪的第一个孩子还是他赐的名字。
门打开之后,一个须发花白,精神却相当矍铄的老人问道:“来者何人?”
“我们是泰山上的修士,游历到皇城,看到榜文说皇七子病了,想进宫为皇七子诊病。”沐川躬身说明了来意。
来人看了看沐川,又看了看站在沐川身后一袭玄衣的青鸾,恭敬的问着:“可有名帖?”
沐川不知如何回答,回头看了看青鸾。
青鸾接过话头,柔声道:“在下泰山李青鸾。”
那名老者听到这个名字之后,明显愣了一下,待他仔细看了看那名身穿玄衣的青年之后,脸上的表情一下子从严肃漠然变成了狂喜,他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先生?”
青鸾像是没有听到,背着手,越过那名老者,走进了大司马府。
那名老者抖着手朝院中嚷嚷道:“大人,大人,先生回来了。”
沐川跟在他们后面,有些茫然,他家老帝君怎么和一个凡人竟然是旧识?!
院中打扫的、来往的婢仆听到嚷嚷声都停了下来,躬身站立着。偶尔一两个婢仆还会好奇的朝着这边张望。
不一会儿,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从内堂冲了出来,外面的罩衫都还没有穿好,后面跟着一群拿着佩饰的仆从。
其中一个衣着华丽的贵妇人嘴里还在嚷嚷着:“将军,你慢点儿,腰封还没有系上呢。”
果然,沐川看到那个年轻人的腰封斜斜的挂在腰上,要掉不掉的。
当那人看到院中,正站在桃树下的青鸾时,更是加快了步子,疾行到了青鸾的面前。
然后“噗通”一声跪在了青鸾面前,带着哭声说道:“学生百里葛溪问老师安。”
见到自家主人都跪下了,院中其余众人也都跟着跪下了。最后,院中只有青鸾和沐川两人长身玉立的站着。
“起来吧。都已经是孩子的爹了还这般跪着,叫人看了笑话。”看着跪在自己眼前的年轻人,几年前的记忆一下子鲜活了起来。没想到,几年前,和自己高谈阔论的年轻人,而今已是掌管天下兵马的大司马了。
青鸾将百里葛溪扶了起来,内心感慨万千。
“老师,这么些年您都去哪儿了?怎么也不让人捎封信回来?”百里葛溪一手拉着青鸾,一手擦着眼泪,絮絮叨叨的问着,“老师在外面有没有生病,有没有冻着,有没有伤着?您当年不告而别,学生找了许久都没有消息,甚是担心。”
沐川听着有些嫉妒了,好歹他才是跟在青鸾身边的学艺的那个。现在看来,还不如一个凡人。
青鸾淡淡的道:“我这些年一切都好。”
百里葛溪好一番感叹,将青鸾扶到了正厅主座上安顿好,复又拜了拜,这事儿才算是彻底揭过了。
“老师眼下在何处停留,我这就派人去将老师的东西取来。”也不知道老师这次会停留多久,这一次他一定要好好的侍奉他老人家。
“我这次并没有打算停留太久。我是为了皇七子的病情入京的,听守卫说要拿到你的手书才行。”青鸾如实相告,沐川站在青鸾身后尽着小童的本分,为青鸾添茶倒水。
“老师竟然通歧黄之术?”百里葛溪有些惊讶,他们俩也算不打不相识。没想到他这个先生不仅一身武艺超群,通天地经纬,还擅长岐黄。果然是个厉害人物。
“略通一二。”青鸾也没有客气。
“老师谦虚了。老师稍后,我这就让管家去取文房四宝来。”百里葛溪招呼着刚才那个老者去取文房四宝来。
片刻之后,那名被百里葛溪称作九叔的老者便拿着东西回来了。
百里葛溪就着茶几,铺开上好的宣纸,狼毫饱蘸墨汁之后,便开始写推荐函,一手刚劲有力的隶书小楷跃然纸上,虽然他杀伐一生,可是手上的功夫却一点儿也不输给那些天天舞文弄墨的文人墨客。
百里葛溪盖好印信之后,将书函恭敬的递给了青鸾:“老师,这是书函。这次,定然不会再有人为难您了。”
沐川接过书函放好。
青鸾见事情办妥,起身准备告辞。
百里葛溪自然是不肯的,好说歹说才将人留了下来。伺候在旁边的人也算开眼了,他们杀伐果断的大人竟然会像一个小孩一样耍赖。
青鸾看着百里葛溪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竟然像一个小孩,瘪着嘴,像是要哭了一般。嘴上不说,可是却揪着他的袖子不放。想着,迟两天也不防事,最后也就笑着同意在百里府上停留两天,也算是全了师徒情分。
沐川看到这一幕,后牙槽也是痒得很,他家老帝君果然只对他狠,只嫌弃他。
他们最后被安顿在了西厢房,和主院只隔着一个月亮门。
晚上的时候,百里葛溪带着一壶好酒,又巴巴的找了过来。
两人东拉西扯的一直聊到深夜。
百里葛溪仔细的问了青鸾这几年游历些什么地方,青鸾半真半假的说了。
到后来,百里葛溪有些醉了,拉着青鸾的手,像是委屈里的孩子找到了爹妈一样,哇哇的哭了起来。
沐川看着皱眉,一把过去把醉鬼百里葛溪拉了起来,就着候在门口的仆从把人送回了他自己的院子。
百里葛溪一路上撒着酒疯,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闹了好一阵。
当他再回到厢房里时,发现青鸾还在喝,他有些气鼓鼓的说道:“公子,你怎么还在喝呢!”
“人送回去了?”青鸾答非所问。
沐川收拾着酒具没有理人。
“你知道为什么我答应再多留两天吗?”听到这话的沐川,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趁沐川分心,青鸾将酒壶偷拿了过来,直接就着壶嘴,灌了一大口酒,然后接着说道:“他其实挺可怜的。自小就父母双亡,在舅母家受尽白眼。最后,还是村里的一个老先生帮了他,让他参了军,可是,等他回到村上,想感谢那位老先生时,那位老先生却因为得了急病过世了。他连一句谢谢都没有来得及说。我看过他的文运,虽说最后配享太庙,得封文正公。可是,他三十岁前却没有一天是平顺的,他从一个小小的马前卒,一路靠着自己走到现在的位置,也确实不易。”
其实,青鸾还算到沐川命中有一劫是和百里葛溪有关,这也是他停留的原因之一。
青鸾顿了顿,喝了口酒润了润嗓子之后,又接着说道:“而今,他虽掌着天下兵马,却受制于世袭的世家大族。当今在位的梁帝虽有志改革,奈何有些力不从心,大梁朝已经从根上坏了。唉,他这一生也算是为了大梁朝鞠躬尽瘁了。”
“公子既主理天下文运,何不帮他改改?!”沐川问道。
听到这话,青鸾屈起手指,给了沐川一个脑瓜崩;“公子我虽主理天下文运,可是,有些天机也是不可改,不可泄的。”
沐川摸着被打的额角,听得似懂非懂。
夜空中,峨眉新月已经开始渐渐西垂了。
两天后,百里葛溪亲自带着青鸾和沐川进了宫。
梁帝见到青鸾一派仙风道骨,又是脾气像石头般硬的大司马亲自送进宫的,态度自然也跟着恭敬了许多。
“大师真的能治好朕的皇子?”梁帝一脸焦心的问着,好不容易出生的嫡子却生了怪病。
“陛下放心,自是能治好的。眼下便烦请陛下领路,带在下去给小殿下诊病。”青鸾遵循着凡世的礼数,客气的说着。
“哦,对对对,来人,备御辇。”
百里葛溪不便去后宫,便告辞了。
他知这次与老师一别,有生之年应是再无再见的机会了,便对着渐行渐远的辇轿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在轿中的青鸾似有所感,回首便看见了穿着深色朝服一步三叩首的青年,也就深受了这礼了。
九曲十八弯之后,他们终于到了皇七子的寝殿——永福宫。
永福宫里,宫人们听到通传,乌泱泱的跪了一地。
梁帝带着青鸾直接去了内殿。正在内殿的张皇后看到梁帝进来,赶紧起身行礼,一双眼睛哭的红红的。
“皇后要多保重才是。”梁帝宽慰着张皇后道。
“陛下……我们的皇儿……”
“皇后放心,朕一定会治好咱们的皇儿的。来人,扶皇后娘娘下去休息。”
张皇后依依不舍的走了。
青鸾似模似样的给小皇子诊了诊脉,又假意思索了一会儿。
梁帝在旁边看着,也不敢多问。
然后,只见青鸾从怀中取出了一颗发着红光的珠子。自那颗珠子被拿出的那一刻,天边就响起了雷鸣声,和小皇子出生那一天一模一样。
梁帝在这一刻终于相信眼前这人是有神通的,他的皇儿有救了。
青鸾神神叨叨的吟唱着,沐川仔细听了,只是些宁神安魂的经文而已。
看着平时清冷着一张脸的青鸾,竟然像个小道一样跳大神,沐川的一张脸也是精彩的很。
随着吟唱声,那颗珠子从青鸾的手中缓缓的朝熟睡的小皇子飞了过去,然后停在了小皇子的眉心处。
青鸾为了让梁帝更信服,他朝着梁帝说了一声“冒犯了”,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的从梁帝指尖取了一滴指尖血,轻声道“着”。那滴血便朝着那颗红色的珠子而去了,两个东西一接触,原本红色的珠子便发出了耀眼的七彩光芒。那七彩的霞光将小皇子的身子整个笼罩住,倏忽一下,所有的霞光又凝结成了一颗流光溢彩的珠子,最后,那颗珠子从小皇子的眉心处最终进入了小皇子的身体。
这时,天际的雷鸣声也收住了,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一场大雨。
“好了。两日后,小皇子定能睁眼,与寻常无异了。”青鸾收了势,转身朝着梁帝说道。
“感谢大师大恩,整个大梁一定会牢记大师大恩的……”梁帝抬起头还准备说点什么,可是,青鸾和沐川已经消失不见了。
梁帝吓得跌坐到了地上:“大师……”
“仁帝梁昊,仁善动天,星君降世,为汝解困,望汝好自为之。”青鸾将丢失的一魂还回去之后,便拉着沐川隐了身形,然后又丢出这样一番神迹,免得凡人浅薄,将神君转世误以为妖孽,惹人笑话。
两天后,皇七子果然睁开了眼;眼眸漆黑如墨,摄人心魄。
梁帝得了训示,在皇七子满月当天便将其立为了太子,这自然也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