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之道就是为国为民,皇家手中无上的权利是黎民百姓赋予的,同样皇家要保护的也是这天下百姓。
永珺,不管是做储君,还是做皇帝,你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要做给天下百姓看的,任何时候都不能仅凭着一腔热血而轻易被情绪裹挟,皇家要有皇家的考量,人非完人,皇阿玛也不苛求你做到极致完美,但务必尽善尽美,尽量做到对得起天下,对得起这个位置。”
乾隆一字一句,柔声慈爱,叮咛嘱托,看着面前七岁的永珺,眼神中带着几分心疼,在乾隆眼里,无论何时,永珺都是那个记忆里被他抱在怀里轻哄的婴孩。
他将永珺拉得离自己更近了一步,抬手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还记得你刚出生,你额娘就回家了,那段时间朕除了要守着你的额娘就是哄你了,那个时候你还不会说话,和你说什么也不明白,但朕知道,朕的永珺极聪明,你瞧,如今应验了,当你第一次喊朕皇阿玛,朕别提多开心了,只可惜朕和你额娘看不到你长大了。”
永珺一听更难过了,他扑进乾隆的怀里,哭着开口道:“儿臣不要,皇阿玛和额娘也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傻孩子,朕的身体朕最清楚,宿命难违,这是朕心甘情愿付出的代价,能再遇见你额娘,能有了你,朕这辈子,很值了。”
云鱼拉着永珺的小手,听着乾隆的每一句话,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说一句话,母子分离,她比谁都难过,但跟他一起离开,她比谁都高兴。
相爱之人,最最难过的,往往都是剩下的那个人。
永珺看着皇阿玛脸上的憔悴之色,眼中闪烁着浓浓的心疼,在他的眼中,他的皇阿玛从来都是无所不能的,可是就算是天子,面对生死,依旧回天乏术。
永珺也是在这一刻,好似真的懂了离别。
他第一次感觉到怕了,特别怕,他的皇阿玛像一座大山,给了他无尽的安全感,可,突然告诉他,这座大山要被移走了,他怕自己举步维艰。
那种明明自己的皇阿玛和额娘还如此真实地站在他的面前,他却好像什么都抓不住一般,说到底,他也只是个七岁的孩童。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但却在极力克制着,微仰起头,对着乾隆执拗地开口道:“皇阿玛放心,永珺在,大清安!”
乾隆看到如此乖巧的永珺忍不住眼眶一红,“皇阿玛一路走来,最是知道这条路有多凄苦,若说这世上最不想你走上这条路的,那便是皇阿玛了,只是生在帝王之家,又如何能置身事外呢,永珺呐!别埋怨朕,更别难过,这是皇阿玛和额娘命中注定的劫难,说是劫难,倒不如说是礼物,因为在这一次,朕娶到了你的额娘。”
只是可惜,无法白头。
所有说出来的遗憾都是未尽的在肩的责任。
所有没有说的遗憾都是不为人道的意难平。
“不必为我们担心。”乾隆又道,“除了这些,朕还有话要嘱托你。”
乾隆抬眼看向小路子,小路子立马心领神会,将乾隆早就准备好的圣旨交给了乾隆。
看着眼前熟悉的明黄卷轴,永珺的神色陡然间变得严肃恭敬,仿佛聆听教诲的样子。
乾隆将他早就写好的圣旨递到永珺的手中,温声开口道:“这是朕为自己准备的遗诏。”
闻言,云鱼和永珺都怔愣住了,看着乾隆,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朕死后,将朕和你额娘合葬在一起,按照祖制,朕须和皇后合葬,但朕不许,朕这一生,遵循了太多太多的礼法,朕死后,不想那么累了,也不想管那么多了,新帝登基,若是此事你来做,朕知你肯定会被史官弹劾,但朕之遗诏,不遵者斩!”
“弘历~”云鱼听到这儿,忍不住轻唤着他的名字。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他这封遗诏的份量。
他这一生,有违礼法之事在她的身上做尽了,桩桩件件都是为她。
永珺接过那沉甸甸的圣旨跪在地上,“请皇阿玛放心,儿臣定当如皇阿玛所愿。”
“嗯,起来吧......”
乾隆欲言又止,思索了片刻,还是开了口:“永珺,身在皇家,很难做到后宫只有一人,也很难给一个女子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皇家血脉若要繁荣昌盛,便须延绵皇嗣,这是身为太子,亦或是帝王的重任,只会拘泥于情情爱爱的帝王是做不好一个好皇帝的,但到如今,朕竟觉得这像是谬论,或许是你额娘的功劳吧,朕最亏欠你额娘的,就是朕那些风花雪月的曾经,永珺,绵延皇嗣不该是困住你的囚笼,你就是朕和朕之挚爱的结晶,朕希望朕未来的皇孙亦是。”
永珺点了点头,他听懂了皇阿玛的话。
他从小就在爱里长大,他清楚地知道爱的模样。
他的皇阿玛和额娘在日复一日的时光中为他将朦胧的爱一点一滴的具象化在他的眼前。
将心中所有的疑惑解答清楚之后,永珺看着相偎在一起的皇阿玛和额娘才缓缓开口道:“时辰不早了,儿臣该去上纪师傅的课了,皇阿玛和额娘你们慢慢聊,儿臣先行告退。”说罢,恭敬地行了礼,红着眼眶乖巧地转身离开了棠梨宫。
永珺知道,皇阿玛和额娘一定更想和彼此度过这剩下的每一寸时光。
他知晓了皇阿玛和额娘的故事,字里行间都是一往情深,他能想象到他们彼此之间受的苦,他心疼极了。
......
昨日之事历历在目,今日之期却已过月余。
乾隆和云鱼都知道,他们的大限到了。
自然永珺也是心知肚明,在他们面前,他不敢哭,都是笑着的,他希望他的皇阿玛和额娘永远都记住他笑着的模样。
将死之人或许对死亡是有感应的。
这日午后,乾隆将棠梨宫中的太监宫女都遣退,抱着云鱼,忽然道:“昭儿。”
“嗯?”云鱼抬眸,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乾隆示意她:“伸手。”
云鱼疑惑地伸出手,他在她的掌心落下一吻。
“昭儿,恕朕无能,这辈子只能陪你到这儿了,下辈子,你依旧是朕心尖上的愿想。”
她一怔,看向乾隆的神色清明,像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弘历很好,在我心里无所不能。”
乾隆宠溺地看着她,笑了笑,“那年,思你念你,以血祭天,以命换命才堪堪能见你一面,当时朕也不知道会不会成功,但朕甘愿背负生命的险,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朕能给你的最大的诚意,你是那样自由的燕,怎能那么安静地躺在朕的怀里呢?”
他顿了顿,“可是,朕能给你的却只有这二十年的时间。”
云鱼吸了吸鼻子,露出一抹笑,眼泪却掉了下来,扑进他的怀里。
她这一生最幸运的,是来到了这里,遇见了他。
明明他能给的都给她了,他却还是满怀歉意地对她说着对不起,说着亏欠。
“生永珺时的那次分别,我难过了很久,知道等待和思念的苦,弘历等了我好久,所以我舍不得弘历再受这些苦了,幸好,是我陪弘历走黄泉之路。”
“青山灼灼,星光杳杳,秋雨淅淅,晚风慢慢,都不如你。”
窗外天色明朗,莺莺燕燕飞过屋檐下,清脆地啼叫声煞是好听,在这样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乾隆紧紧地回抱住他的挚爱。
此世相逢,三生有幸!
“凉夜晚秋,倚门回首,此去几何,欲说还休。
只念一人,共你白首,管他什么,前程锦绣。
不羡神仙,一年只一天,只恨人间,不够千年。
云雨未销,恩怨未报,余情未了。
爱千年缠绕,若记忆不会苍老,何惧轮回路走几遭。
千年等待也不枉,若能重拾你的微笑。
你是前世未止的心跳,你是来生胸前的记号。
未见分晓,怎么把你忘掉。
天若有情天亦老,我将千年换明朝。
......”
怀里的云鱼轻声哼唱着一首乾隆从未听过的陌生歌谣。
前世未止的心跳。
来生胸前的记号。
在轻柔缠绵的曲调中,乾隆和云鱼拥抱着闭上了眼眸,脸上是缱绻的笑意。
......
乾隆四十四年,二月,乾隆驾崩,贵妃薨逝。
同年二月,永珺继位。
先皇遗诏,公之于世。
生同衾!
死同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