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饶恕

那才是他上初中的时候。

晨昏落下帷幕，校园里满是昏黄的光。周言柯从器材室里拿了把新的扫帚回来，又按照老师说的，把旧的扫把丢掉。风朗朗到最后一个值日的同学都离开了教室，周言柯背着自己的书包，忽然看见自己没有被搬上桌子去的凳子。

他皱了皱眉，自己好像已经搬上去了，怎么又下来了？他还是径直走了过去，看见自己木质课桌上写的一个个红色的大字。

“清洁工世家。”

周言柯看完安静的放下了自己的书包，从讲台上拿了一块湿的抹布，对着桌子上用红墨水写的字，擦的越来越用力，指尖都印上了抹布的形状。一边擦着，他忽然抬头按了按眼角。

几滴可疑的水滴在课桌上。

周言柯丢下抹布，趴在教室的窗边，这时候校园很安静，没有一个同学的身影。他双手撑着窗边，对着教学楼底下大喊了一声。

“哪个学生还不回家！”

保安仰头看去，但周言柯早已不见了身影。他喊完之后迅速蹲下，捂着自己的嘴巴，身体一边抖一边小声的抽噎。

他拉起自己的书包，飞快的跑下楼，又飞快的跑回家，像是在躲开什么人一样。

周言柯永远记得那一天，他的名字和他父母的名字被清清楚楚的，用红艳的墨水写在他的课桌上。

父母四处奔波劳碌，向周围的朋友和亲戚借钱，终于得到一点零碎，带着他去看心理医生。周言柯不愿意开口说话，姜医生就天天陪他坐着，周言柯不愿意见光，姜医生就在百合窗前拉开一个小缝隙。等到这个缝隙越来越大的时候，周言柯才忽然察觉，在不知不觉中有人为他轻轻的撑起了一把伞，为他凿出了一束光。

“你愿意原谅他们吗？”姜医生眼神真挚明亮，带着一丝慈蔼的光。那样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面前静坐着的孩子。

周言柯摇了摇头。

“我想和自己和解，这不是原谅，是饶恕。”他轻轻道。

周言柯坐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撑着脸的手忽然一松，他惊醒时才察觉这是一个多少年前的梦了。周恕摘了眼镜揉揉鼻梁，皱起眉头时眼前才清明了那么一点。

同一个办公室的刘瓒明老师视野里的人动了一，他从写着“心理老师日常”的电脑前抬起了头，见周恕又准备走到办公室的另一边洗手，皱眉道：“醒了？我说你一天要洗多少次手？是不是心慌啊？”

周恕在洗手台前甩干了手，抽了张纸擦干后行云流水的丢进垃圾桶，他扶着椅子靠背坐下，闻言侧眼看了一眼刘瓒明，道：“对，我心慌。”

刘瓒明看了看天花板，没再理周恕，却看见他正在收拾东西。

“你要出校？还没下班呢，整点走啊？”他用指节敲了敲桌子，急道：“你可不能早退啊，为人师表啊懂不懂，周恕？”

“我懂。”

周恕把笔记本塞进公文包里，拉上拉链提起来掂量了一下，皱眉觉得太重了，又把笔记本拿出来，淡淡解释道：“我下午要去出差，你今天自己下班吧，不准早退。”

刘瓒明听完咬牙切齿了一会儿，却也没多说什么。他看着周恕提着公文包走出心理办公室，确定他完全走出去之后，刘瓒明拿着自己的养生壶走到门旁边，半倚着门框，盯着周恕的背影喝了一口枸杞茶。

他刚刚肯定又做梦了。

那个十几年前发生的事情。

还忘不掉吗？说好的和自己和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