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兰瑛轻声向佟家儒与青红告别,回屋休息。月光如水,洒在她前行的路上,为她的脚步增添了几分柔和。
心中虽有不舍,但她明白,只能待次日晨露初现之时,或是上班忙碌的一天结束后,再次前来探望公瑾。
次日清晨,兰瑛正准备前往探望公瑾,恰逢佟家儒急匆匆地打开了屋外的大门。见他神色慌张,兰瑛心中顿生不安,暗自猜测是否与公瑾有关。
果然,经她询问得知,公瑾今晨突发高烧,急需消炎药物以退烧止热。得知此消息,兰瑛亦是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前去相助。
然而,她并未像佟家儒那般辞去工作,今日仍需按时上班。面对兰瑛的焦虑,佟家儒温言安慰了几句,表示自己会设法解决,随即匆匆踏上了前往永康医院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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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瑛踏上了前往租界学校的路途,近日来,闸北区的十条街道中有九条都笼罩在战火之下,局势日益紧张。
因要去学校授课,身为师者的兰瑛,时刻铭记着自己是学生们的典范。为避免过于引人注目,又不能失了身份,兰瑛出门前对着镜子,轻轻用粉妆将原本白皙的脸庞晕染得暗淡几分,透着一丝暗黄与憔悴。
她的面容虽未有大的瑕疵,可这细微的变化恰到好处,既不会让人觉得突兀,又能在不经意间减少他人投来的过多目光。
走在去往租界的路上,听着报童的叫卖声,想着昨晚出了那样大的事,报纸肯定有写,于是她叫住小报童买下一份报纸。
报童将报纸递给兰瑛,连说漂亮话:
“谢谢小姐,您长得真好看,以后一定嫁个好男人,生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
夏婉卿(兰瑛)【对于报童那直率得有些突兀的话语,脸微微一红,带着几分羞涩与不好意思,轻声说道】“谢谢……”
看着小报童这一连漂亮话,兰瑛温柔的腼腆一笑,继而说道:
夏婉卿(兰瑛)【面带疑惑】“我现在这样,很好看吗?”
兰瑛说着,眉间微蹙,带着几缕疑惑,抬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脸庞,向着小报童问道。
“您只是看上去面色比较憔悴些,再说了,人不能只看表面,心灵美才是最重要的嘛!”
兰瑛看着报童轻轻笑了笑,将包里的钱给了小报童,报童接过后,转身要走,兰瑛握着手里的报纸,还没来及看,就看见街上朝这边突如其来飞来的一颗流弹,赶忙拉过小报童,将他掩护在自己身下保护着他,旋即,兰瑛保护着小报童躲到附近一处隐蔽的角落,才终于脱险。
当兰瑛拼尽全力将小报童从危险边缘拉回,以为一切尘埃落定,她离开前千叮万嘱,那目光中满是对小报童安危的关切与担忧,直到确认小报童没有受伤后,才稍稍安心地离去。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捉弄人,命运的齿轮无情地转动着。流弹的威胁看似暂时退去,可谁能料到,平静只是暴风雨前的片刻宁静。
当兰瑛的身影刚刚消失在街道尽头,死神却又悄然降临……
第二轮流弹毫无预兆地再次肆虐街头,而此时的小报童正如刚才卖兰瑛报纸时一样,欢快地对买报的佟家儒说着讨喜的漂亮话,命运在此刻陡然逆转,一颗无情的流弹径直射来,不偏不倚击中小报童的心口,他那幼小的身体猛地一震,而后缓缓倒下,再也没能醒来。
兰瑛亲眼目睹了日军在街上肆意屠戮无辜的惨烈场景,那无数鲜活的生命转瞬之间便消逝在无情的流弹之下。鲜血染红了街道,哀嚎声仿佛刺入她的灵魂深处,让她的心中被无尽的忧虑与悲痛填满。
即使走在去学校的路上,刚才那触目惊心的生死离别画面仍不断地在她脑海中浮现,每一步都仿佛踏在那些消逝生命的余温之上,令她心有余悸,脚步也变得沉重而迟缓。
这场中日之间的战火,究竟何时方能停歇?
眼前,这座昔日繁华的都市如今已沦为一片血海,尸横遍野,更不必说那些偏远地区所承受的深重苦难。
她的心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对心心念念之人——世炎,以及远方亲人的深切担忧:北平的世炎奶奶、姑姑、表妹,还有远在苏州的双亲,他们是否安然无恙?
————————另一边
佟家儒历经街头鬼子的无端屠杀,终于侥幸逃到了永康医院。在这里,他意外地遇到了昨夜的钟连长。
从钟连长口中,佟家儒得知了一个令人心痛的消息:
昨夜,敌人突然袭击了永康医院,整个连队几乎全军覆没。尽管战士们拼死抵抗,医院最终还是落入了敌手,未能及时转移的重伤员也难逃一劫,惨遭屠杀。
医院被鬼子占领了七八个小时,那些珍贵的药品又怎么可能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呢?
最终,佟家儒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还是决定前往沈童的住处寻求帮助。
在佟家儒离开学校之后,班上的同学除了阎四迟之外,大多都没有再来上课。
尽管他对沈童的家庭背景知之甚少,但他清楚地记得,魏中丞中学在此之前从未招收过女生,而沈童却是第一个打破这一惯例的学生。
这让他坚信,沈童绝非普通人家的小姐。幸运的是,沈童不仅慷慨地拿出了消炎药,还亲自交到了佟家儒手中,这才让欧阳公瑾得以获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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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瑛这节课要为高叄贰班讲授历史课,这个班级原本由佟老师——佟家儒负责。
自打佟老师离开后,如今教室里只剩阎四迟一位同学独坐其中。
起初,在佟老师刚离职不久,校长安排同样教授国文的兰瑛暂代几节国文课。彼时,班里的同学们对夏老师所授的历史课,已相当熟悉且喜爱。不论是历史还是国文,兰瑛的教学风格都轻松愉悦,学生们听讲时也总是全神贯注、积极回应。
然而,随着兰瑛身兼两科教学任务,既要负责低年级的国文课,又要承担多个班级的历史课,校长意识到她难以兼顾。
此时,阿π出于私心推荐了他的舅舅——一位年长的老先生来接手这个班级的国文课程。这位新来的国文老师或许是因为年纪大了,授课方式显得格外生硬死板,课堂互动也毫无默契可言。
与佟老师和夏老师生动活泼的教学风格相比,差距实在太大。渐渐地,班上的同学们开始不愿意来学校上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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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后的兰瑛,来到了佟家儒住所探望公瑾伤势。
夏婉卿(兰瑛)“公瑾退烧了吗?”
佟家儒“放心吧,已经好多了。”
欧阳公瑾“谢谢夏老师,您还特意来看我。”
夏婉卿(兰瑛)“你也是老师的学生,我肯定要关心你啊,要真想谢我,你这期间就好好养伤。”
欧阳公瑾听闻夏老师的那句“你也是老师的学生”,心中莫名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尽管这本是一句寻常的关怀之语,却在他心底激起层层涟漪,让他感到一阵说不出的不适。
兰瑛在确认公瑾无大碍后,轻轻站起身来,与佟家儒走到一旁。她从精致的手提包中拿出一叠银票,轻轻放在佟家儒面前,目光中满是关切:
夏婉卿(兰瑛)“佟老师,我知道你现在遇到了一些困难,这些钱希望能帮到你。”
佟家儒的脸色微红,显得有些尴尬,他犹豫着不肯伸手接过。
佟家儒“夏老师,我……”
夏婉卿(兰瑛)“我知道佟老师有自尊心……”
兰瑛温柔地打断了他。
夏婉卿(兰瑛)“但有时候,接受帮助也是一种智慧,我们都是朋友,不是吗?”
佟家儒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终于点了点头,低声说道:
佟家儒“那就…谢谢夏老师了啊。”
他接过那叠钱,眼中闪过一丝感激。
悄然返回了屋内,夜幕降临,佟家儒亦向欧阳公瑾提及了通行证一事。
然而,欧阳公瑾却在谈及此事时,面容骤变。自发现父亲暗中投敌的那一刻起,他就立誓再不沾染其半分钱财。即便是购买手枪的资金,也是耗尽了母亲遗留下来的全部积蓄。
面对欧阳公瑾的坚定立场,佟家儒难以理解,两人因此再度陷入了激烈的争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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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兰瑛轻盈地走出家门,朝弄堂口那熟悉的老尤叔微微点头致意,随即加快步伐,疾步向学校走去。
与此同时,略慢一步的佟家儒正欲前行,却被老尤伸手拦下。两人一番交谈后,老尤语重心长地透露,其实早已经察觉到佟家儒不再前往学校任教的事实。
然而,出于对妻子青红的担忧,佟家儒每日清晨依旧假装出门上班,这份苦衷连夏老师也知情,并默默地为他保守秘密。
老尤郑重其事地向佟家儒许下诺言,绝不会向青红透露半句关于佟老师离开学校的消息。随后,他从怀中取出一块布包递给佟老师。
佟家儒小心翼翼地解开,里面是一叠沾有血迹的钱。
老尤深知佟老师近来因经济压力而苦恼,如今虽已失业,但仍需每月向家中妻子青红上交银两,迟早会露出马脚,于是,佟家儒收下了老尤的这份心意。
老尤心生感激,三年来佟老师对他恩重如山,于是便提出了一个发家致富的计策,希望能帮助佟家儒渡过眼前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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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瑛静静地坐在办公室里,面前堆叠着一摞学生的历史作业。
她握着钢笔,蘸上鲜艳的红色墨水,一丝不苟地批改着每一页纸张。遇到错误之处时,她总是轻轻圈出,再仔细地标示出重点所在。对于每一位学生的作业,兰瑛都倾注了极大的耐心与责任心。
当批改完毕后,她总会在每本作业的末尾,郑重其事地写下一句充满鼓励的话语,那不仅是对过去努力的认可,更是对未来进步的期许。这些话语虽简短,却承载着她对学生们深深的关怀与期望。
这时,龚老师抬眼看向对面正专注批改历史作业的兰瑛,目光中似有深意。他先是轻声寒暄了几句——作为学校的老前辈,他对这位同样喜欢钻研文学历史的年轻教师有着特殊的关注。
兰瑛也停下手中的笔,恭敬地回应着。
平日里,她时常向龚老师请教探究一些关于历史与哲学的问题,而龚老师也总是不吝赐教,两人因此结下了深厚的忘年交。
话题渐渐深入,龚老师的目光变得柔和又带着几分探究:
龚博士“夏老师,你当初是怎么想到,孤身一人来到上海的?”
兰瑛微微一怔,随即轻声解释道,此行是为了寻一位故人。
听完这番话,龚老师陷入了片刻的沉默,他的视线停留在兰瑛身上,似乎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龚博士“原来如此……”
这偌大的上海滩,寻觅一人恰似于茫茫汪洋中打捞针尖,渺茫而无望。
龚老师凝视着兰瑛,目光深邃而复杂,心中不禁泛起阵阵涟漪:
倘若夏老师终究未能寻得那心之所牵之人,她又将作何抉择呢?
在这座风雨飘摇、动荡不安的上海,乱世之中的她正面临着艰难的抉择……
是继续长留此地?每日犹如经历漫长的煎熬,在这座弥漫着硝烟与不安的城市里,痴痴守候那个或许永远都无法触及的身影;还是将这份近乎痴迷的执念,深埋于心底最幽暗的角落,化作一抹永恒的遗憾,带着这未完成的心事毅然离去,向着那充满未知与不确定的远方前行呢?
如今的上海,每一寸土地都仿佛被沉重的气息所笼罩,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那股压抑。而兰瑛就站在这片土地上,心中百感交集。她的眼神中也时常流露出挣扎与迷茫,那身影如同夜空中遥远的星辰,看似就在眼前,实则遥不可及。
每一分每一秒的等待,都像是一把钝刀,在她心间缓缓划过,带来无尽的痛苦。然而,离开意味着要告别过去的一切,告别那些曾经的美好幻想。前方的道路布满荆棘,未知的命运如同迷雾般朦胧不清。
每一个可能的选择都像是一把无形的剑,悬在兰瑛未来的天空,而龚老师的担忧与关切,也在这一瞬悄然融入了对她的深深期许之中。
他知道,兰瑛的决定不仅关乎她个人的命运走向,更承载着一段未完的情愫和无尽的期盼……
坐在各自办公桌前的小teacher和地球仪老师,目睹着兰瑛与龚博士交谈甚欢的情景,心中虽有些许诧异,却也不觉太过奇怪。
毕竟,在这所学校里,兰瑛对龚博士一向敬重有加。同为历史学科的授课教师,尽管他们所带的班级有所不同,但这种基于学术与教诲的尊重与默契,使得眼前的画面显得格外和谐自然。
小teacher“夏老师龚老师啊,我可是真羡慕你们这忘年交情啊。”
说完这番话,小teacher特意将目光转向兰瑛和龚博士,那眼神中似有说不出的意味和羡慕。一旁的地球仪老师也轻轻牵起一抹温和的笑容,仿佛在无声地附和着什么。
———————租界关卡
魏中丞中学为在职教师特别发放了通往租界的通行证。兰瑛行至租界入口处,只见人群熙熙攘攘,皆是急切地试图挤入这片相对安宁之地。
她正欲从手提包中取出那张珍贵的证件,却在此刻,一位陌生的中年男子悄然靠近,面带微笑地向她搭话:
“小姐,你那通行证卖给我可不可以啊?二百?”
夏婉卿(兰瑛)“抱歉先生,这个我不能卖你。”
“男人似是不死心般,以为价格出少了,又追加到二百八。
夏婉卿(兰瑛)“这…先生,我也只有这一张通行证,真的很抱歉不能帮你了。”
男人似乎还想做最后的努力,将出价提到了三百二十。兰瑛不由得微微一怔,她没想到这张通行证竟能攀升至如此惊人的价位。带着几分好奇与不解,她开口问道:
夏婉卿(兰瑛)“三百二? 先生,请问什么时候通行证涨到这么高了?”
“你还不知道啊?”
男人看了看周围,用手遮掩话语,小心翼翼地说道:
“日本援军已经在杭州湾登陆了,咱们军队南北夹击,败局已定,上海滩眼看就要瘫了,眼下,租界最安全,你说,能不涨价吗?”
听罢此言,兰瑛的心头顿时被忧虑与紧张笼罩。上海,这座繁华都市,难道真的要落入日本人之手了吗?这该如何是好?然而,她此刻却无法离开,因为她还未寻得世炎。
“小姐,通行证还卖吗?
夏婉卿(兰瑛)“真的抱歉先生,不能帮到你,我只有这一张通行证,也是学校发放的,所以不能卖,抱歉。”
“原来小姐是老师啊,哎,好吧,好吧。只是,见小姐这般美丽,我实在不忍心,想插嘴一句,眼看着这上海即将沦陷于日军之手,小姐或许应该考虑暂居租界,或者……离开上海,前往一处对现在局势来说更为安全之地,远离这纷乱的战火。”
夏婉卿(兰瑛)“谢谢……”
怀揣着难以言喻的心事,兰瑛去往了学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