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大概是从十岁起他养成了这样的一个习惯，每次睡前都要在脑子里回演一下他今天做的所有事情，等到回演完了，确认又是平安顺遂的一天之后，他就会闭眼睡去。

　　先从出门时想起，他是从正门出去的，上的是白家二兄弟租来的马车，马车上二兄弟又打闹了起来，他坐在一边看好戏，到了地方的时候刚下车就看见贾仁楞在那家新店门口，一群人围在他身边十步开外，上去把人拍醒，然后进了里面，试探了白家两兄弟后不愿继续深想，等到贾仁拿了钥匙上楼时就碰见了他。

　　也不算碰见吧，只是匆匆一面。

　　“佳人倩影，一见难忘……”回忆起那姿容，历玉不自觉吐出这么一句。

　　他十四岁之后，就跟着贾仁他们看美人图逛烟花地了，这么多年过去，也是阅花无数，只可惜那么多或妖或艳或怜的美人，他是一个也没有看上，每日也只是陪着贾仁他们赏琴听乐，听腻味了，就提前走了。

　　贾仁笑他眼光太高，白松说他不懂情乐，白岩倒是没有说什么，因为他也是赏琴听乐的一员。

　　当时的他只是笑笑，喝了一口酒，然后开始嘲讽他们品味不咋样，来着不拒。

　　虽然是临时编的一套话，但也确实有一点真心在的。历玉眯起双眼，视线紧盯着一束月光。

　　他也是傲气过得，十四岁之前，五岁之后，那段傲气的时光达到了漫长的五年，那时他的母亲刚刚过世，他还在穿白衣，突然从主屋那边传过来话，说是主君和主母想要见他，他还未想起主君是谁，就被主母身边的嬷嬷领了去。

　　穿过一扇扇门，又拐了几个弯，走过一条长长的游手走廊，他来到了一扇门前，嬷嬷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将他带了进去。

　　这算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到自己的生父:五大三粗的男人坐在堂前的椅子上，脸上尽是疆场风霜打磨的痕迹，一只眼睛瞎了，萎缩的眼皮耷拉着，见他进来，用那唯一一只完好的眼睛看向他，比鹰还要锐利的眼神。

　　“小子，你不怕？”那是他的父亲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的父亲问他，问他这个最小的从未见过的庶子，为什么不怕他。

　　其实现在回想一下，他也很佩服当时的自己，他也想回去问问自己，为什么不怕他？

　　定远将军那时刚回京，身上是任何绫罗金饰都压不下去的肃杀之气，那张脸也没有因为后面几年的花天酒地变得圆润讨喜，而是瘦瘦巴巴的，凶狠如恶鬼。

　　当时的他怎么回答的来着？哦……

　　回忆起当时，历玉就羞愤的闭上了眼睛:

　　“为何要怕？嬷嬷说您是我的父亲，既是父亲，我又为何要怕您。”那时小小的他说到，心中除了疑惑只有见到亲生父亲的喜悦。

　　听到他这句话的父亲先是愣了一会儿，随后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豪放到似乎要将房顶掀翻，幼时还不懂事的他看着父亲这样，也咯咯的跟着笑，全然没有注意到他嫡母那一瞬间难看下去的脸色。

　　在这之后，他的父亲突然开始关注他，不仅带他出席一些宴会，还会带他去军营里认识一些他的生死之交，甚至，他的武术教导也全部由他的父亲接手

　　那是他的嫡兄都未能享受到的待遇——如果那个时候能够意识到这一点就好了。

　　历玉停止了这段回忆，他坐了起来，胸口不停起伏着。

　　过五年确实是一段美好的时光，他终于见到了母亲口中的英雄，那个男人也对他的存在也感到非常乐意，那段时光就像母亲一直告诉他的那些话一样，他的父亲会非常喜爱他，因为他是他的儿子。

　　但也仅止于那五年，在他生日之后，他的父亲渐渐对他冷淡起来，甚至不再教授他武艺，甚至不再见他。

　　那之后的日子，就像一场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