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知道啊......”
你挡在我前的时候就没想过自己会受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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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过地表的积水,少年几乎是用跑的。横抱着眼下这睡着的人,他的速度说是风驰电掣都不为过。
雨势没有收敛,他披在怀中身上的战袍已开始有些湿润。头顶则湿成了一绺一绺的红发,白虎又甩了甩脸上遮了视线的雨水,把人身子再往里靠了靠,想为人挡住更多一些的寒凉。
身着单薄的衣衫早已湿彻,贴近朱雀伤处时,那人腹部一些黏腻温热的液体侵染了少年身上的白料,引得他忽将牙关一挺,把难过的滋味再咽了下去,眼角泛起晶莹。
“我们......马上就到了,朱雀你......你再坚持一下.......”
怀里人睡的很深,没有应答。
而他心中像兜了一吨铅石,一步一沉重,一步一下坠,大脑也被刚刚的血腥场面疯狂占据了去——他这个年轻气盛的少年将军,向来是光明磊落,哪曾想到这刀无眼的战场上,小人意歹。
正要被偷袭的时候,情况危急,朱雀就用身体挡在人面前,自己硬生生挨了那冰凉的一刀......而等白虎再反应过来 眼前的人就早已体力不支倒下了,腰腹染满殷红鲜血......
看见伤口时,白虎才明白,那一刀......是险些把朱雀的身体贯穿的啊!
他咬着牙,痛彻心扉。
从刚才到现在,他带着朱雀一路逃亡——他们中套了。因为白虎的恋战,当时敌人的包围圈越来越大,恐若再拖久一些,他怕是还没带朱雀逃出来, 就要一起殒命在那里了!思绪混乱中他的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那些滚烫感滚进朱雀脸庞冰凉时,他的心中一直在念叨着——对不起....
口头接连喘着粗气,在逃到军中营帐前时,白虎不慎被自己慌乱的步伐绊下,身子一个不稳,摔得单膝跪进混有乱石的黄泥地里——全然是个屈服的败将。他只得努力将怀中人高举 生怕朱雀沾染分毫......
一旁的几个值守的士兵认出来了将军,忙跑过去想扶他起来,结果被白虎一声命令吼开:“别给我!先救朱雀!快去找军医——!”
“是...是——!”
得令的几人被吓得极速反应了会,随即手忙脚乱的把朱雀神君从将军怀里接过,刚一抬上担架就着急地往营帐里头送。人接着又匆匆喊来了老军医,连拖带拽的就把这“老骨头”架进去给人加急治疗!
白虎看着群人远去的方向,在原地吃力了一阵,感到膝盖出生出些撕扯的痛——大抵是摔破了。但相比朱雀的伤势,这点伤又算什么呢,他没敢再停留,单用空出的手掌撑了会地,就立马起身,冲进刚刚抬人进去的营帐。
“朱雀怎么样了!!”
又是怒气冲冲的一声吼,老军医被这音量吓出了一身冷汗,随后颤抖着手把将军往外推去,边叹气无奈回应“将军啊!治疗不方便有人打扰,还请将军在外等候!”
没人回答。
焦急万分。
这次是真的,英雄无用武之地......不,他根本算不上英雄,否则,又怎么连朱雀都护不好....让他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他应该很疼吧。
思绪至此,白虎眼中泛起一阵呆滞,那双还沾着朱雀血的手颤动不止。
他感到瞬间的呼吸不畅,好像当下躺在那里生死未卜的是他自己一样——这个驰骋沙场的将军,第一次这般无措......
而这狼狈样被一旁的一个忙绿着的士兵看见,则引得人不由哀叹一声气,接着走过去连忙安慰,道:“将军......别着急了!会没事的!干着着急不如去给朱雀神君准备写别的吧......或者是吃的或是药,哪方面都需要人啊!”
白虎闻声抬眸,很快想起来朱雀宫来的那个小侍童,没顾及脸上水痕个,转身忙往厨房赶去,刚见到人,就开始一个劲地询问补血方面的食材。
侍童满心疑惑,口头答音刚落,正觉得蹊跷想要问话,白虎就已经七上八下忙活起来了。
见他一个人四处翻箱倒柜,将人说的东西每样都抓大把出来,逐一准备齐全——红枣,山药,小米......
“等...等等......弄这么多,是要给谁吃啊?”
“你家主子......伤着了,还躺在营帐里。”
“什么!?”
白虎正拿着竹筒子往灶口吹气,里头烧开的水咕嘟咕嘟地向上蒸腾着热意,而嘴边话刚一出口,后者就一阵吃惊,随即扔下手中书本,赶忙就朝营帐跑去,只留了个匆匆的背影给懵在原地的白虎——
“欸!你!等等啊——!”
你还没教我步骤啊!!
我去...
白虎心头忍不住抱怨,低眸时,他忽地瞅见那人掉落在地的书本,拿起来用黏糊的手翻了翻,才知道那是本菜谱。
翻着翻着,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个页码上落了很久——一些回忆返潮覆海般涌上心来......
朱雀向来是队里的“掌勺大厨”,而那页码上的粥,正是朱雀曾经做过的——
往昔,在白虎成为将军之前,也当算众神君里年纪最小的一位。而这位监兵神君留给人的印象,除了战场上的骁勇善战,便也就是平时日里的年少多病了。但每当染上风寒,他记得自己都会去厨房缠着朱雀,央求着给他做上那么一碗米粥。而他则在朱雀无奈答应之后,偷着摸地扬起嘴角,窥视朱雀从准备食材开始,到端碗上桌为止,这煮粥的全过程——那每一帧他平日里所不能见,世间所独一份,朱雀毫无保留地予他温润入骨的模样......叫他无论如何都难忘。
只不过这次,要受照顾的,反而成了你自己......
白虎晃了晃脑袋,最终止住思量。持起刀,他决心去琢磨这粥的“门道”。
山药它体软,不比战场上那群敌人的身子骨硬。这会儿用惯了锐刃的白虎没分清情况,想着一手拖着山药底,一手又从上部下刀,一个不留神,劲使大了,刀锋就把托在下头的左手掌从中心剜开一道血痕,疼得他“嘶”的叫了一声,才再换个切法又继续。
这样试错的次数多了,伤痕也就在手上不断叠加。直到最后将所有食材切好装盘了,那些伤处便因为来不及包扎,扯着疼从里头留下来一小滩暗红的鲜血,接着在白瓷碗底部积下不薄的一层血水......
好在他窥视时也不完全是被朱雀的容貌勾了去的——除了用不惯钝刀有些麻烦外,其余的步骤他倒也能从朱雀的动作中回忆一点点。
一番简单的操作后,白虎加入酱料,将所备食材下锅,开始一通闷煮。
用手背轻轻揩过眉间的一些细汗,白虎双手撑着脸,在一旁耐心等候,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透露出许多担心——
你什么时候醒过来啊......
余光中,锅盖不住的向上翻起,里头的热粥阵阵沸腾。白虎见后有些不明所以,于是想都没想就伸手去将其掀起,而就在要开盖的瞬间,他很快又尝了苦头——过程中,铁手柄突如其来的滚烫让他手头一个颤抖,锅盖一整个翻下地去,旋即扑上来一堆迷眼的灰尘......蹙着眉头,这个威风凛凛的小将军,最后是一副呲牙咧嘴的狼狈模样——此刻,白虎正努力地用力甩着手踱步,试图散去手头余热。
嘶......
新伤旧痕,他拧着眉头,咬咬嘴唇。
经受一阵苦痛,白虎只得在伤上草草缠上层粗布,再去把那锅粥小心盛上来一碗——动作稍大,伤处还会泛来隐隐胀痛。
真实,不容易啊......
一时之间,他不知道是在感慨自己,还是在感慨一直以来为他们做饭的朱雀。
吸取教训,白虎用东西仔细包好碗边,准备将最好的粥饭端进朱雀休息的营帐。见那待童出来,他便开口问道:“朱雀怎么样了 ?他好点了吗...”
“军医说无大碍了,伤势也已控制住,等醒就可以进些食了”
“好,你去吧,剩下的我来”
“是”
白虎堪堪松了口气,方才的语调里也带了些战场上没有过的温柔,侍童退下去的时候,甚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是知道人一步三回头地观察了好几眼,才勉勉强强接受了那个匆忙往营帐里赶的小将军这个破天荒的新“人设”
白虎轻手轻脚地进去,眼前人虽还遍缠着绷带,但身体的血迹却已被侍童擦拭干净了,眼下,是朱雀那张精致却略显苍白的脸。
为了不吵醒眼前人,白虎尽可能地放轻动作,从进门到现在 他都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但就当自己已要成功把粥碗放在一边桌上时,意外发生了一一肿胀的手指间,疼痛感不受控制地再涌上来,撕扯着让他手头狠地抖上一抖
--嘭--!
粥洒了。
瓷碗在“着陆”前,率先于一个恰到好的高处掉落,与桌面结结实实地来了个“亲密接触”。这惨况,看得白虎还没来的及为此扶额,注意力却又被周身的新“变量”吸引了——他的朱雀醒了。
听到动静,那人缓缓睁眼,觉察到少年的时候,朱雀轻轻唤了一声:“白虎....?”
是沙哑的.......
“别!”看到人想坐起来,白虎赶忙过去帮忙扶住,话语间是掩不住的忧心:“你伤的重不能乱动!”
他凑过去用手小心环住朱雀的身子,尽量避着人的伤处,温声又问:“怎么样?有没有好一些?或者说..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见人点头,白虎就把那粥碗端过来了,虽然撒出了些,但起码还凑合。
用勺子从表面小心舀起薄薄一层后,他又在嘴边轻轻吹了吹,给朱雀喂进一口。咽进去的时候,他看见朱雀忽地眉头一皱。
白虎当即慌了,开口又是一通急:“怎么了?是不好吃吗?太烫了?还是伤口疼!?说话啊..朱雀!”见眼前人反应太大,朱雀有些诧异,转而反问人一句:“亲手做的啊?”
口腔中扩散着那人熟悉的血的味道,对此,他异常敏感。
“啊....啊!是是......”
白虎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朱雀却早注意到他手头胡乱包着团破着洞、又渗着血的布条...怎怎么看怎么随便.让人口头不住地担心:“手怎么还伤着了?疼吗....怎么这么不小心.....?”
“...没.事,小伤...不打紧的!”白虎心虚地撤手迅速将伤处背在身后,同时发出连连辩解。“我看看...那那人依旧不放心,但刚想拽过来白虎的左手一探,朱雀腹部的刺痛就一个突来,让人面部禁不住抽搐一阵,眉心霎时间沁出一层虚汗,一只手旋在半空。
“朱雀!!”
少年见状,慌忙出手阻止,一些歉意压抑不住地流露出来——“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是是是我我的错...不然你就不会出事....就就不会那么疼.....”
对不起......
少年把这段时间的全部忧虑都说了出去,整个人像个犯错的孩子,口中的语调也越来越低,低到那最后一个字轻得都好似要没入尘埃去了。
白虎低着头,不敢再直.....因为他不确定此时,自己眼眶是否又矫情地再度蓄满晶。
“傻瓜,没有怪你啊......”
“可我..担心你....虎楞楞地杵在原地,手头尖锐修长的指甲不住地向里抠着掌心,那劲道,怕不是想要抠下一层糙皮来。
他是常年征战的将军,却偏偏只懂得直来直往--于是战场上的骁勇善战的性情是真的,而此时刻,这一切的不安惶恐的心绪,便也是真的。
了是因为从未设想过失去,才会在此时,这般地措手不及。
“好啦.......”
朱雀刚醒,手上没有什么力气,就只用手轻轻顺了顺少年湿乱的丝发,同时不忘多加叮嘱:“要记得擦药,止痛在....”
“我..都明白.....”
到是你啊.....挡在我面前没想过自己会受伤吗.....
之后少年低着头,沉默着将手上剩的粥继续喂给朱雀,其间也不忘捋一捋那人不时散至面前的银丝,他将它们在指上轻轻绕个圈再挽回人的鬓角。
无意间少年的手指触到朱雀的脸庞,朱雀竟也分明地感知到了将军手头的糙质,他心尖微地一颤:那哪是下厨的人该有的手啊......
即便神情上仍因为对人伤势的担心而依然凝重,但那平日不同往日的温润气质,和那细致入微了的模样,倒还是看得朱雀暗暗在嘴角勾出一抹浅笑,身上伤痛似也于此渐退去......
了朱雀惊鸿瞥见那一刻,晚霞好像轻轻降落了在少年身上、在他眼前,他的少年将军周身散着暖色调的光——自去雕饰,万分柔和。
不论是周围的沙场景况,还是他这个征战其中的少年将军。
他看得出神了...
那当真是白虎第一次下厨.....朱雀就这么一声不吭地把它们一点点吃进去。直到见底,他居然还不忘打趣着夸人一夸:“厨艺长进不小啊,要不...以后都你来做?”
白虎一听,当即一个怀疑虎生,吓得面部惊起一阵波澜,手中碗差点没再摔下地去。
“别一一!别闹!!”
朱雀看着人这一举一动,心里轻松了些,反倒笑的更厉害了。
白虎可不想再来第二次了,
快点好起来吧.他开始默默祈祷,不管是为了朱雀做的饭还是为了他的身体,他都这么希望。他不想自己每次下厨的原因都是因为朱雀受伤。
看着眼前还在笑的朱雀,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下了....“不能再让朱雀受伤了....”少年在心里默默想着。
似乎在他的朱雀眼里,是不论何时,白虎都是那个昔日里依赖着他的小家伙。只不过这次,于他而言,那个曾日一直依赖着他的小少年,现如今,也已成为了一个得以令他依赖的人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