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灯

再狠厉砍下一刀，阿雀眉心方舒展，没话找话：“娘当年不就是碰了鬼？”

“嗯，”一声后，阿雀再没等到回应，如她过去无数次问起时一般。

正当她环视四周再寻觅鬼魂，女人竟却接道：“当年……它没抢你阿婆的灯，是误闯了去。我见不了鬼，不晓得它在，竟歪打误撞将它来世的命换给了你阿婆。”

末了，娘又吞吐出一句：“它们不过是合了眼的人。也并非，都怀恶心。”

一语毕，阿雀说不出话，连手下的刀都慢了些，难不成这些东西她便不杀了？万一她自个的命换给了它们，她才不乐意！

阿雀不置可否，见又有鬼魂从墙外来，轻哼一声示意娘瞧她，向上一蹦，一刀直插向鬼魂心口，又于空中灵巧回身，落地时正对着娘。双眉一挑，说：“万一它们有歹意，那我的命不就白折出去了？！”

“那就不要折这条命！”娘语气莫名重了，阿雀讨个没趣，喊一声“要你管！”自将刀按在地上休息。

纵阿雀打小在山林里跑跳摔打，也经不起半夜折腾。此刻，她如小牛犊粗喘，盘算着已近天明，命灯仍明亮如新，才微合了眼，想，若今夜平安度过，非大睡三日不可。

而墙边黄狗美梦正酣，不知梦见何事，小声轻吠。阿雀嘁一声，直起身子，明明刀斩的是鬼，不沾血痕，却偏撩起衣摆擦刀，硬不再看它。

似乎听到女人轻笑，阿雀嗔目向娘一瞥，放下衣摆，重新站稳绷紧了手臂——将明时分，也是凶险时刻。

果有鬼影闪来！阿雀太累，没工夫再亮前半夜的花哨身姿，只举起手臂一刀刀劈砍，反正一般鬼魂不知闪避，就当是砍柴。

可娘的话不知何时缠上心头，叫阿雀总不自禁想是不是错斩了善鬼。

她不吭声，娘也无言，晦暗天色下，命灯明亮，刀光闪烁，无数鬼影消散。阿雀心中压抑，只得出刀时用一声声低喝打破静默。

再等等，阿雀心里轻轻对自己说，不出三刻，东边王家的鸡就该扯嗓子了，到时候众鸡齐唱，自有吵闹时候。

不待细想，阿雀抬头瞧见鬼影！一刀朝天砍罢，胳膊酸软，她仍紧握着柴刀不丢，咬紧牙，眼神中迸出狠劲儿。

死瞪住前方，一个又一个鬼魂飘来，她提着气，一个接一个地劈开。

“唰”“唰”刀声下，不知过去多久，阿雀心中忽动，抬眼望，天边一线隐隐发白。

马上就是日出！

不等低头，阿雀手下却是一滞——“娘！”

不知何时，她竟挪到阿雀身前，劈手要夺阿雀的刀，阿雀右手手指早无知无觉，僵僵握着刀柄，扣也扣不开。

“你做什么？”她低嚷：“快松手！”

“这灯你不能点！”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娘不再夺刀，俯身伸手，是要硬将命灯盖灭！

“我的灯——”电光火石般的一瞬，阿雀惊呼一声，险些拿刀去砍娘。迎着明晃晃的柴刀，娘竟丝毫不惧，一只手仍朝前伸着。

阿雀左手拍过娘的手，右手刀势已刹不住，直劈在自个手上，登时，血流如注。

就在此刻，鸡鸣声响，七日灯满。

阿雀却如耳聋一般，再听不见王家鸡叫。她瞧见娘半阖多日的眼猛然瞪大，自己却朝后跌去。阿雀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在心中觉出隐隐不甘。

一时之间，天旋地转，那命灯如有千百个围绕着她，又如同只有一个，伶伶立在小院中央，一个年龄比她大些的女子守着灯，眼半眯着，盘腿坐在地上。

忽地，她后心一凉，好似什么被抽走去。阿雀瞧见坐着的女子眼睛瞪大，自己却朝后跌去，她不知发生何事，只知心中不甘。

她想活……想活！

猛然间，阿雀震颤——自己竟一头扎进女子腹中，再瞧不见他物，只知凭本性贪婪吮吸着什么。

而耳边，似有人叹息。

“不管怎样，都要沾因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