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于飞送走所有宾客后,在喜婆的引导下,推开贴着大红囍字的雕花门。
夜里的凉风潜入衣袖里,吹动了衣袍,吹的红色喜服飘扬。
房檐下的红灯笼从身后投来明灭不定的光,照在他高大的身形上,在地面拉出一个黑影朦胧的影子。
屋里火烛摇红,绣着鸳鸯的床幔低垂,纱幔挂帘内隐隐约约透出一个若隐若现窈窕的身影。
外面左右规规矩矩的立着两丫鬟,见常于飞进来,忙走上前行礼。
行礼完,二人来到床榻边将两边床幔拢到两侧。
新娘头顶着红盖头 ,双手交叠放在腿间,乖乖巧巧的坐着。
喜婆拿起桌子上的秤杆,双手奉到常于飞面前,胖脸的笑容几乎看不到眼睛。
“新郎官,挑开新娘子的红盖头,从此夫妻二人琴瑟和鸣,事事称心如意……”
常于飞微微颔首,接过秤杆 ,走上前,冰冰凉凉的秤杆伸到修满连枝喜鹊的大红色盖头下,手腕微微向用力。
正要挑开,脑海里尘封的记忆突然跃出来。
他忽然想到和江月眠大婚那天的情形。
那时候刚被俘虏到大梁的时候,原以为宁远会派人来赎他或者来救他,谁知,等了四个月也没有任何消息。
当时两国激战正浓烈,大梁很多官员都提议对他处以极刑,把人头扔到宁远军营,给宁远一个下马威。
大梁的皇上得知他是宁远的探花后,并没有听那群官员的话,而是选择饶他一命,企图说服他归顺。
皇上想通过同化一个宁远探花,向世人证明大梁的强悍。
为此,他还专门给他安排了一个妻子。
有了妻儿家室 ,就会有了牵绊,时间一长,自然就会断了回宁远的心。
为了显示出来对他的重视,皇上让人挑了一位贵女给他。
江月眠便是大梁为他挑选的妻子。
那晚的洞房布置的比今晚还有奢华,屋里到处都是镶金嵌红,如同血一般侵占他的眼睛。
为了让他和江月眠早点生下孩子,皇上让人在酒水里加了东西。
那个煎熬的大婚之夜,几乎让他终身难忘。
捏着秤杆的手不知何时越来越紧,白玉般的手背青筋凸出,修长的指节白了又白。
喜婆等了片刻,发现常于飞眸光沉沉,右手紧握着秤杆不动,不由的扯着笑,走上前重复了一遍。
“新郎官,请你挑起新娘子的红盖头,从此夫妻二人琴瑟和鸣……”
常于飞平静下来,伸手挑开了红盖头。
光线猛然变亮,舒诗悦下意识抬眼。
当初器宇轩昂,如同清风明月的少年郎君,在大梁待了五年后,褪去了清冷,多了一层的冷厉成熟。
如墨一般黑沉的眼眸里藏着冰剑般的寒意,透着不可直视的摄人冷厉。
常于飞缓缓启唇,对着舒诗悦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所有的冷厉锋芒藏了起来,眸里瞬间荡漾起缱绻如丝般的柔情。
“悦悦。”
简单的两个字从舌尖徘徊而出,因低沉的嗓音而显得格外低哑诱人。
舒诗悦的耳根瞬间绯红一片,红晕逐渐弥漫到如白玉般的脸庞上,她忍不住颤抖着垂下来黑浓的眼睫,双手紧紧的绞在一起。
她有着红彤彤的鹅蛋脸,低头含着笑意,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含羞带怯,淡雅的双眸里如清水一般纯净,琼鼻十分标致,樱唇含着笑,脸颊浮现出一片红晕。
喜婆笑着接过秤杆,丫鬟立刻走上来奉上了合巹杯。
二人正要拿起合巹杯,远处突然传来惊慌的叫嚷声。
“不好了,穆世子闯进小夫人院子了!”
江月眠和常于飞成亲之后,理应是长房大夫人。
可是常老祖母在常于飞和江月眠回来那天,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安排小夫人住花落院吧。
小夫人是对妾室的称呼 。
花落院是常府最偏僻破败的一个院子。
常于飞对此毫无反应。
从此,常府上下都称呼江月眠为小夫人。
二人的手瞬间停顿了。
舒诗悦担忧的抬起眼,小心的试探:“哥哥,你要去看看吗?”
她很想知道,五年的朝夕相处,常于飞对江月眠究竟是怎样的态度?
后院那么多仆人,穆怀瑾最多胡闹一下进去看看,不会出什么大事。
常于飞轻轻的摇头,嘴角依然保持着温柔浅笑。
“今天是我们的大喜日子,别被无关人打扰。”
舒诗悦松了一口气。
看起来,是她想多了。
眼前的人还是那个一心倾慕她的常于飞,并没有因为其他女人而变心。
二人端起了合巹杯,常于飞先喂舒诗悦喝下。
当舒诗悦准备喂给常于飞的时候,门外突然有小厮喊道:“大公子,不好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穆世子把江月眠强行虏到房顶上面去了,您赶紧去看看吧!”
舒诗悦神色微微僵硬。
常于飞拍了拍他的手,柔声安抚:“悦悦莫怕,我去看看就回来。”
“今晚闹的那么大,若是我一直没有回来,你莫再等,早些歇息吧。”
“哥哥,今晚是我们的大喜日子。”舒诗悦轻咬红唇,柳眉盈满了担忧。
“穆世子一向荒诞,你莫要和他起冲突,把他劝走便是。”
常于飞微微点头起身,撩起袍子大步走向门口,打开门,寒着脸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门外的粗布小厮急得团团转。
“大公子,穆世子喝多了不愿和自己的贴身随从回去,还赶走了自己的随从。”
“他在咱们府里乱晃不顾阻拦,非要闯进花落院。”
“看到小夫人后,如同发酒疯一般,说要请小夫人一起赏月,小夫人不愿意,他便扯着小夫人跳上了花落院的正院屋顶。”
“府里那么多侍卫家丁,都是死的吗,怎么让他如此胡闹。”
常于飞抬脚往花落院走去,声音瞬间寒冷似凛冬。
小厮都被常于飞身上的杀气震慑的莫名打了个寒颤。
“大家拦了…………没………………没拦住……”
“这会穆世子正逼着小夫人和他赏月,他说,谁敢上去……他就直接从屋顶跳下来,摔死在常家,看谁担得起。”
小厮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穆怀瑾是皇家贵胄,这会儿又醉的荤七八素,大家都不敢强行押他下来,怕他当真跳下来摔出个什么三长两短。
莫说他出事,便是磕了碰了哪,长公主必定闹得整个常府鸡犬不宁。
“老夫人知道后,晕了过去,这会儿府医正在给老夫人施针,说是并无大碍,侯爷正在送宾客,府里已经乱作一团了。”
“管家让您赶紧去看看,想办法把穆世子给弄下来。”
听到这里,常于飞骤然冷笑。了,飞快的赶去了花落院,小厮也拔腿跟上。
舒诗悦站在屋里,望着常于飞远去的背影,染着正红蔻丹的细长指甲狠狠刺入掌心。
刚才还一派娇羞温柔的脸,此刻遍布阴寒。
她精心准备了那么久的新婚之夜,居然就被这么毁了。
没有江月眠,何来今夜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