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将军从青楼里赎回来。
那天的雨下的很大，湿气铺盖着整座城。眼中烟雨朦胧，不知是泪还是雾气。
他撑起油纸伞，接下零落的雨滴。看着脚下水洼里倒映的青涩面庞，我好似梦醒一般，原来……我已经自由了。
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我抬头，看向身旁的人。深邃的黑眸与我对视，好似深不见底，我却低下了头，因为我知道它有多干净。
“穆将军……”我微微低头，没再敢看他。
他宽阔的身子却突然离我近了些，我身子僵直。
“雨大。”
他轻轻牵起我的手。“走吧，回家。”
我一愣，无措瞬间席卷了脑海，我再次抬头看向他，看着他瞳孔中双眼泛红的我。
“我……没有家。”
我如同从森林中出来的兔子，因为我从未出过青楼。我是在那里被那个美艳的女人生下来的。
她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管我。我糊糊涂涂的长大，也成了那里的一员。我时常看着窗外走过的人群，想着，会不会有一天，我也变成了她那个样子？浑浑噩噩，眼中没有光亮的，生活糟糕的人。
若说家，我想，青楼或许是，但那里又称不上是。更像是没有缝隙的囚笼，让里面的人看不见一丝光亮。
他沉默些许。他的手轻轻松开，抬起，比我高了将近一头的他想要把手放在我的头上简直轻而易举，但是他却又轻轻的放下了。
我知道他想摸摸我的头。但他怕我会害怕。
“现在有了。”
我没有回答。
他再次牵起我的手，我微微握紧。我一步步跟着他，看着他宽广的身躯，即使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
他一身黑衣，在雨中撑着伞。我一身白衣，与他并肩而行。
只有我知道，他如墨的黑没有一丝杂质，我如纸的白杂糅着曾经的脏。
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湿润，抬眼便看到了从未见过的亭台楼宇。
雨滴拍落在砖瓦和纸伞上，噼啪的响。虽还是白天，街旁楼阁上挂起的黄灯几盏已然有了几分夜间的烟火气。
清新的泥土味顺着风溢散在街道，每踩一步，鞋底都带起清凉的水滴。
他脱下披肩，轻柔的为我戴上。
我羞怯的说道了声谢，紧跟他的脚步，来到了一座很大的院子。
院子很大，人却不多。那时我才意识到，他也如我一般孤独。
院子里没有想象中他的妻子，也没有他的父母。
空旷却有种独属于孤独的美。
我跟着他踏进房间，木质的香气淡入鼻腔，那是他的味道。
我脱下披肩，他顺手接过。
他束起的墨发还带着些湿气，衣下健美的线条透过一身黑衣能隐约看见。
我鼓起勇气抬头，与他对视，我眼中还残留着泪滴，看着视线中他轻微模糊的身影，带着些试探的问道：“穆将军，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
“穆黎。”
他微微一笑，温柔不带一丝轻挑。
我在心中悄悄地默念着他的名字——穆黎。
“还没问姑娘芳名。”
“我还没有名字。”我不禁红了脸，回以微笑，“穆将军，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劳烦您赐一个名么？”
“这是我的荣幸。”
窗外的雨下的很大，遮住了虫叫鸟鸣。他温柔如春风般悦耳的声音却像在耳边响起一般清晰。
“不如就叫……诗雨吧，黎诗雨。”
……
一个月眨眼间便过去，坐在树下，我听着侍从和我讲着他的故事。
“他可是咱们国家的名将，在战场上杀敌无数，为我们国家现在的疆域付出了许多，是国家的大功臣！”
“那，他为什么没有娶妻呢？”我问道。他明明那么优秀的人。
秋风吹散了几片落叶，侍从叹了口气。
“他……那是他自己的意愿。他功劳太大了。”
“他若是有子孙后代，那皇帝恐怕会想尽办法赐他一死。”
“人们对他的爱戴程度，会直接威胁到皇帝的利益。”
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随即意识到了些什么。
“那我……会给他带来麻烦吧。”
侍从抿了抿嘴。“黎姑娘，这……不好说。”
虽是不好说，但他的神情已经告诉我答案了。
侍从去干其他的事情了。
我依旧沉默着，枫叶轻抚扎起的头发，我捡起红艳的落叶。所以，我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做呢？
脑海中一片空白，独留下他的背影。
那背影回头，温柔的朝我笑着。我不禁又红了脸。
在青楼明明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为什么每每看他，心都会止不住的跳呢？为什么会羞怯的不敢对视呢？
我捂住泛红的脸，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喜欢？
可惜我终究是个麻烦，青楼女子，又怎能配的上他这样的人。
炽热的心渐冷。我应该做点什么的，至少，要帮他做点什么。
我盯着手中的红叶，坐在院中间那颗大树的树根上发呆。
“在想什么？”
熟悉的声音让我一愣：“穆将军。”
“嗯。”清澈悦耳的声音还带着一丝笑意。
我耳廓微红，小声说：“我会给穆将军带来麻烦的。”
“哦？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因为……我……我也不清楚，但是就是会的！”
“不会的。”他轻拍我的头，“别想那么多，走了，带你看看景色。”
他微蹲，宽阔的身躯挡住了我的视野，只剩那只伸出的手。
我握住他的手，这样温柔的人，谁能不沉沦呢？
“好。”我笑着回答。
……
正值晚秋，红叶遍地，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响。风已微凉，钻进袖口，让人有些冷。
我裹着他给我的披肩，和他上山。
这座山离城不远，但平时来爬山的人却基本没有。
每个人都忙碌于生活，休息的时候，更多愿意睡一睡觉或是坐一会儿。
将军不打仗也不缺钱，闲下来的时候，便总来这里看看。
森林的树很密，每棵树哪怕只是落了零星几片叶子，就足以为地铺上一层金色的毯子了。
树叶还没有掉完，抬眼一看，漫山遍野都汇成了一片橙红。
眼望云天，心意飘渺。碧蓝的天映着的是金秋，秋虫呢喃，我看着云卷云舒，人都清爽了许多。这是从未体会过的感觉，我想，以后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多出去走走。
寂静中有我们脚步落下的声音，有鸟儿的几声歌唱，也有树叶碰撞的细碎之声。
待暮色将至，我和将军登上了山顶。
视野开阔了许多。秋风所过之处，层林尽染。落日于山间堕落，余晖映红了整片天，也染红了零星的云朵。
我呆呆的看着，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景色。拿出攥在手中的红叶，将它轻轻捧在手里，若是能留住它，那这段记忆也理应不会忘记。
“你要收藏它吗？”耳畔传来他的声音。
“嗯。想保存下来。”我轻声说。
“黎姑娘想怎么保存？”
我盯着手中的叶子。
“嗯……我也不知。”
“那可否交给我保管，如果信任我的话，等它保存好，我会还给黎姑娘的。”
我小小犹豫了一下，便将手中的叶子递给了他。
他接过，轻轻放进了口袋。
“谢谢。”我说道。
“嗯。”
他转头看着满山枫叶，眼中却又夹杂着些其他的东西。
俊美的面庞上留下睫毛的阴影。乌黑的眸子在暮色里变得透亮了许多，好似琥珀。高梳起的墨发泛着些棕色的光泽，他温柔的笑着，好似玩笑一般与我说：
“我曾见过许多爱收集至红的落叶的人。”
“可惜每当红叶满山……总多离别。”
我没有错过他眸中暗藏的悲凉。若是可能，我希望我能一直陪伴他。
芊芊玉手挽过耳发，风吹起披散的头发，连带着头上流苏摇曳碰撞。
我朝他一笑。
双目犹似一泓清水，澄澈见底。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去，为那抹灿烂的笑颜平添一丝羞涩。
青涩的笑脸遮不住暗藏的美艳。满山枫叶飘扬，我笑说：“若是将军允许，诗雨每年秋天都想同将军一起收集枫叶。”
“为什么这么说？”
“这样，他人离别之时，将军的身边还有诗雨……不是吗？”
他微愣，随即温和一笑：“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月亮高挂，星辰遍布夜空之时，我和将军踏上了回程的路。
坐上马车，困意袭来，我轻靠在马车的车窗上，渐渐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有种颠簸感。我缓缓睁开惺忪的眼，夜已深。
耳畔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我也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暖意。
猛然意识到，他正背着我。
将军好像感受到了我的动作：“黎姑娘，抱歉，让你醒了。”
我声音还带着起床的一丝沙哑：“谢谢将军背了我一路，我一定很沉吧。”
“很轻。”
“将军……诗雨明明很沉。其实您叫醒诗雨就好了。”
“我背过许多战友，黎姑娘倒是最轻的。”
我不知怎么回，人醒了大半，脸颊也突如其来的热了。穆将军是夸我了么？
我将头轻埋在了他的肩膀，掩盖着我的羞意，小声说：
“穆将军也是诗雨见过最温柔的人。”
本以为将军没有听见，但是他突然红了许多的耳廓告诉我，他听见了，而且一字不落。
我偷偷看着他，原来温和的将军也会脸红呢，很……可爱。
他依旧正常走着，我也依旧有些昏昏欲睡，只是不论是他还是我，所想应当都不在今晚的夜。
……
第二天一早，将军便出门办事了，我坐在那颗老树的树根上发呆。
“诗雨一定要帮上将军的忙。”我默默念叨着。
看到不远处走过一个健硕的身影，我眼睛一亮。
“王叔！”
那人回头。“是黎姑娘啊，有什么能帮忙的吗？”
“王叔，可以劳烦您教诗雨一些功夫吗？”
王叔有些错愕，“黎姑娘，你这……学功夫是为什么？”
“诗雨想帮上将军的忙。王叔，您的武功出了名的好，可否教一教诗雨？”
“倒也是可以，不过要问问将军。”
“王叔，诗雨学功夫，说不定哪一天便能保护将军，哪怕不给将军添麻烦也好。还请不要告诉他。”
王叔沉默些许：“也罢。但是要学功夫，会很苦。”
“诗雨不怕苦。”
“那好，每天下午，我会抽出些时间教你，剩下的便靠你自己了。”
“谢谢王叔。”
王叔点了点头：“我先去忙了。”
“对了，黎姑娘，这本书有时间可以看看。”
我接过书，看着王叔离去的背影，心中的信念又坚定了几分。
诗雨要变强，要保护穆将军。
我坐回了树下，落叶铺了一层，坐上去很软很舒服。翻开王叔给的“秘籍”，我想，我可以先自学一些。
光影落在书页上，微风拂过，地上的秋叶翻动。几片秋叶落在了头顶，却无人查觉。
院中溪水潺潺，叮咚之声与虫鸣鸟叫合奏。
一身白衣的少女正恬静地坐在一颗老树下，那正是光影交错之地，顺着树叶的缝隙撒下的阳光恰好打在了少女身上，为她柔美的身子镶上了一层金边，平添几分唯美。
被秋叶包裹的她，翻动着手中的书，清澈的眼睛正认真看着手上的书籍。
纤长的睫毛微卷，黑发如同瀑布般散落而下。
时间匆匆过，少女的目光却始终不离手上的书。
……
待到下午，我缓缓起身，轻轻拍打下身上的落叶。
在青楼的那些日子，我曾悄悄学过认字，书籍倒也看得懂。
.
“黎姑娘，可有看那本书？”
“王叔，”我微微点头，“诗雨有看。”
“好，那我们便开始吧。”王叔憨厚一笑。
“要学好功夫，身体素质要先过关，这几天我先带着你跑跑步。”
“好。”
我换上便装，跟着王叔跑步。
下午的天气凉爽，我将头发扎起，穿着颇为简洁的衣服，整个人清爽了许多。
随着一步又一步的迈出，我开始有些累，但看着王叔的背影，他好似走路一般轻松，我认识到了我们的差距。
没跑多久，我已经开始微喘。双腿有些麻，使不上力气。我的指甲扣进肉里，逼迫自己往前。
疼痛顺着神经传入脑海，我努力跟上王叔的脚步。若是这点苦都吃不了，又怎么能保护穆将军？穆将军心中的黎姑娘，一定不能是无用之人！
我这样激励着自己。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我已大汗淋漓，坐在树下休息。王叔给我递了杯水。
“没想到黎姑娘坚持下来了。”
我没有办法说话，嗓子卡着一口血。喝了一口水，咽下那一股腥甜。
“黎姑娘要记得保护好嗓子，明天先休息，后天继续。”
我努力朝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在树下坐到了日暮，我才缓缓起身回屋。
洗过澡，换好衣服，我坐在门前的木凳上发呆。
腿酸疼的厉害，我的注意力却不在上面。我在等那抹高大的身影。
他温柔的笑颜又浮现在眼前，我摇了摇头，却甩不掉那抹思绪。
穆将军的温柔好像刻在了骨子里一般，每次见到他，都想要靠近。
他的那抹笑意总是浮现在了脑子里，怎么也忘不了。
青楼里第一眼见到他，我便知道他与别人不同。
他的眼睛不夹杂丝毫污秽，他点了我，却只是朝着我笑，与我喝茶。
我甚至不知道，也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将我赎出来。
我虽在青楼是以美闻名，但我非常清楚他对于“美”并没有多在意。
头上传来的触感打断了我的思绪。
“穆将军？”我抬起头。
原来他刚刚已经回来了，我却没注意到。
“嗯。在发什么呆？”
“嗯……也没什么。就是在想，穆将军为什么要将诗雨赎出来。”
本以为他不会回答，但他却毫不犹豫的说道：“因为眼睛。”
我疑惑的望着他。
他温柔的笑着说：“黎姑娘的眼睛很澄澈明亮，它告诉我，你不应属于那里。”
我没来由的脸红了。我也喜欢穆将军的眼睛。
“……嗯。”我木木地点了点头。
“黎姑娘不要在门前久坐，傍晚了，风凉。”他揉了揉我的头，“早些回屋休息。”
“嗯，”我朝他一笑，“穆将军也是。”
“好。”他笑道。
……
一年匆匆而过，又是新秋。
“穆将军。”我笑看着身旁的人，“这片枫叶是今年的。”
“嗯。”他也笑着，“黎姑娘比去年更美了。
他牵着我的手，站在满山红叶前。
看着更胜去年的景观，我和将军静静欣赏，谁都没有说话。
我突然想起些什么，看着俊朗的他，柔声说：
“穆将军。”
“嗯？”
“诗雨有一个请求。”
“哦？那我一定会全力完成。”他笑说，清澈柔和的声音中带着些认真。
我脸颊泛着些红晕，静静看着他。“穆将军……不如叫我诗雨吧。”
他微愣，随即揉了揉我的头。“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个？”
“因为诗雨觉得，黎姑娘有种……和将军很生疏的感觉。”
“诗雨的请求我答应了。”他乌黑深邃的眸子中倒映着我的笑颜。
天空火烧云比去年更加红艳。日暮的山林景色更盛去年。可他的眼睛这次却始终在看着我。
“将军还留着去年诗雨的枫叶吗？”
“当然。”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本书。翻开第一页，正是去年的枫叶。
他又翻开第二页，将今年我递给他的那片夹了进去。
“我会随身保管的，若是明年再来，它也应当还在。”
风吹过，余晖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他认真的话语轻轻地拨动了我的心弦。我听见了心脏的搏动，感受着身体里炽热的血液奔涌。
我这个于他而言的麻烦，却控制不住的对他动了心。
可是，穆将军他……有没有可能喜欢我呢？
我急忙甩了甩头，想把这个想法扔出脑海。可想法一旦产生，便再也没办法抛掉。
回到院子，已是深夜。
我简单收拾好屋子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中思绪翻涌。
门外的交谈声却在不经意间传入了耳畔。
“……皇上那边的意思是，不留后患。”
“穆将军若是没将那个女子从青楼赎走，也不至于在皇上哪里成为要除掉的人。”
“这也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决定的。”
“刺杀什么时候开始？”
“不着急，皇帝还指着将军为他开疆扩土呢。”
“等下次他征战回来，恐怕就难逃一死了。”
“哎，再说吧。”
“其他潜入的人状况如何？”
“都没被发现。”
“不错，继续观察。”
“……”
对话如同冷水一般浇下，心如坠入冰窖一般凉。刺杀穆将军……因为我吗？原来……这里已经潜入了其他人吗？
我轻轻下床，穿上了一身黑衣。纤细的身子却暗藏着柔美的肌肉线条。
一年的时间，我的身手敏捷了许多，功夫也已经大成了。
将一把刀藏进了袖口，待那两人走远后，我轻轻打开门，跟了上去。
一脚发力，我跳上了房梁。
夜很黑，圆月高挂，风儿彻骨的凉。我一身黑衣，隐于夜色。
我想，之后的每一夜，我可能要晚些睡了。
穆将军……诗雨不能让您死，诗雨要保护您，至少，活在诗雨活着的时候……
……
冬日格外动荡，将军被派去平定边疆。
我穿着将军给的披肩，抬头看着他。
“穆将军，诗雨可否与您一起？”
他带着手套，揉了揉我的头。不过这次的触感不如以往一般温暖。
“那边危险，等我回来。”
眼睛被雾气掩盖，我终究是落了泪。
我的手颤抖地掏出了一个香囊，轻轻为他戴上。
“这是诗雨亲手做的，还请将军不要嫌弃。”
“自然不会。”
“穆将军……记得多看看它。”我柔声说，声音中带着些哭腔。将军看它的时候，诗雨也一定在想将军。
“好。”他笑道，“这会是我的第二件宝贝。”
“那第一件是什么？”
他掏出了口袋里的那本书，在我面前晃了晃。
泪水奔涌而下，这是自从被赎回来的那天起第一次涌出的悲伤。
“诗雨……能抱抱将军么？”
他没说话，只是走到我身前，抱了抱我，轻拍着我的背。
感受着他的心跳和脉搏，他的温暖，泪如决堤一般再也止不住。
“穆将军……诗雨害怕。”
诗雨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将军了。
他沉默着，我知道，他没办法与我保证些什么。
“诗雨，等我回来。”他温和的声音这次却不再带有笑意，只有从未有过的认真。
我松开了手，离开了他的怀抱。
“诗雨会一直等着将军。”哪怕再也见不到将军。
他轻柔地为我抹去脸上的泪，揉了揉我的头，“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鼓起勇气喊到：“穆将军！”
他回眸，眼中似有星辰。
“路上小心！”
他绽开一抹微笑，回答道：“好。”
冬日的雪花飞舞，寒风彻骨，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一片银装素裹，却没人欣赏。马车在视线里渐行渐远，在白皙的雪地里留下一片痕迹。
我望着马车，也望着那些痕迹。待到纷飞的鹅毛大雪盖住了车印，我才缓缓起身，走回了屋里。
将军……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啊……诗雨……还在等您呢。
泪水终究还是涌出了眼眶，我埋着头，泣不成声。
……
将军走后的一个月里，开始频繁有人失踪，人心惶惶。
皇上那里，也再收不到将军府的消息。
我轻轻擦干了刀上的血迹。
“最后一个。”
将那人的尸体烧了，我回到了屋子。
若穆将军回来，等待他的很可能不只是刺杀了。
我将床移开，打开了床下的铁门。
铁门的锁很特殊，合上之后不能用钥匙解开，需要找到特殊的方法才可以。
寒冷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是我挖下的地道。
在确保地窖的门能从外面反锁后，我点上一根蜡烛，走了进去。
地下的空间只够一个人生活，里面有我储藏的一些吃食。点燃地窖四角的蜡烛，我将手中的蜡烛吹灭。
烛火摇曳，我开始拟定计划。
我从未想过，一介青楼女子，能做出如此疯狂的事。
但……为了他，我哪怕牺牲一切也好。
拿起笔，我缓缓写下一字一句。
诗雨，黎诗雨。这是他为我起的名字。那个雨天，是独属于我和他的回忆。
那天的诗雨，有了名字，也有了生命。
诗雨的世界很小，小到只装的下将军一人。诗雨的世界很大，大到装下了将军的全部。
将军的每一个微笑，都如刻在脑海里一般清晰。
诗雨的温柔，只给将军一人。
……
待到山花烂漫之时，将军回来了。
他穿着一身军装，骑着马，披肩飘扬，如同西方童话里的白马王子一般俊朗夺目。
起身下马，他缓缓朝着我走来。
每日每夜的辗转反侧，无时无刻不出现在脑海里的那个人终于回来了。
他还活着，诗雨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诗雨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终于回到了身边。
脑海中他的笑颜与现实重合，泪水再次模糊了眼眶。
诗雨……好想将军。
我加快了步伐。泪顺着脸颊流淌而下。
我奔入了他宽阔的怀抱。纤细的手臂抱住了他，从未有过的紧。
眼角微咸的水滴沾湿了他黑色的衣裳，我的手死死的抓着他的背。
他身子一僵，随后宽大的手掌轻抚我的背，温柔的拍着。
“诗雨……我回来了。”
我依旧死死地抓着他，哪怕我知道他会疼。
诗雨真的好怕好怕……怕把将军丢了……怕诗雨……再也见不到将军了。
眼中灰白的一切从他闯入的那一刻起便有了颜色。
花儿正开的烂漫。色彩在瞳孔中绽放，填充着无声无色的世界。
春风拂过面颊，轻柔地安抚着我的情绪。
头上传来触感。
我看向他。
漆黑的眸子深邃，却点缀着一丝光亮。那瞳孔中透着认真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宠溺，倒映盛开的花儿和我的影子。
他轻轻撩起我的耳发，将一朵至红的花儿别在了我的耳后。
我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声与我的血液共振。我能看见他微红的耳廓和他眼中我烧红的脸颊。
春日鸟鸣声好似诉说着一段令人面红心跳的青春。
“……穆将军，”我轻轻将头埋在他的怀里，“答应诗雨，再也不要离开诗雨……好吗。”
迎来的却是沉默。
是啊，他的世界还有祖国，还有千万里的江山，有至红的落叶，还有百姓民生。
可诗雨……却只有他了。
“诗雨……”他轻叹了一口气。
“没关系的，将军。诗雨明白。”
我缓缓松开了手，擦干了眼角的泪花，笑说：“将军……诗雨现在一定很丑吧，哭花了脸。”
声音还带着些残留的哭腔。
他一如往常一般揉了揉我的头：“不，诗雨很美。无论怎样的诗雨，都很美。”
我愣了愣，玉指轻碰耳旁的花，笑道：
“将军这么说，诗雨会害羞的。”
他轻笑：“害羞的诗雨也很美。”
他不加掩饰的欣赏的眼神，让我耳根有些发烫。微微垂眸，不敢直视，但我的眼中却承着笑意。
“穆将军……”我脸颊泛起红晕，我想，我整个人现在一定烧透了。
我低垂着头，声音细弱蚊声。
“诗雨……喜欢您。”
那声音很小，但我却清楚的知道，他一定听见了。
说完，后悔如同潮水般淹没了我，无边无际的水涌来，堵住了鼻腔，窒息感让人喘不过气。若将军……不喜欢诗雨呢？诗雨又该怎么办？又该何去何从？诗雨的世界……会不会坍塌？
我轻轻闭上眼睛，细长的指甲扣进了肉里。我不敢去听他的回答。
只是身边的他的声音却钻入了耳朵里，那声音清凉好听，带着让人欣喜的讯息。
“我也喜欢诗雨。”
我有些不敢置信的抬头，风儿扬起春日的沙，冰河融化，化作清澈的水坠入蜿蜒流淌的河。
我声音有些颤抖。“诗雨……诗雨是认真的。”
他笑看着我，宽大的双手为我理着头发。
“我自然知道。”
他凑近，那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笑意在耳畔响起，却如同丘比特的箭，贯穿了我的心。
“我也是。”
我激动的不知如何，内心掀起波涛汹涌。
我的手心在冒汗，但我的身体却一动不动。
我知道，那不是平静，那是掩盖着火山喷涌的深海。
我或许有一天会忘记一切，但我想，我应绝对不会忘记这个异常绚烂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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