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上）

站在初三（2）班的门口，班主任马老师正站在讲台那里看着我。正在早读的同学们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声轻轻的“报告”，有几个也把视线从课本上移开转过头看着门这里。他们又有“乐子”看了。

“宫雨宸，你为什么迟到？”

马老师那带着一点冷笑的声音响起。眼前那比我还略矮一点却长着一张长长的马脸的人向我走近。我知道他又抓住了一个把柄，可以满足他内心想看的了。毕竟在他眼里我和那群成绩不好的只是一群渣滓而已，可以随意羞辱。只有成绩好的人才是真正的人。

“我……起晚了。”

“起晚了？你的闹钟坏了？还是说，你妈今天早上没有叫你起床呀？”后一句话他故意把“你妈”二字加得很重，像是一把利剑直击猎物的心中。是啊，我妈呢？她为什么不来叫我呢？如果她真的能像别人的母亲一样早上来叫我就好了……

他明明知道我母亲是怎么回事，还要故意挑起这个话题戳别人的痛处，这就是他侮辱他的猎物的其中一个方式。这一招他对那么多人用过了那么多次，还是依然对那些所谓的“优秀学生”有效。那些表面上事不关己的称自己只是“乐子人”的家伙们又开始笑起来，对他们来说看老师当众羞辱猎物是最喜闻乐见的事，说他们是一群只会看后面的人乐子傻笑的乌合之众是完全没错的。

“你看他懒成什么样子还睡过头，起这么晚干脆别来上学得了！”

“哎呀你就别说了，没准他跟他姐姐一样疯了呢，毕竟摊上这么个爸妈真的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要‘关爱’精神病患者懂吗！”

我愣愣地看着底下两个窃窃私语的同学。

“行啦，你迟到了就给我站到外边去，上课了再进来吧，谁叫你睡过头！”

就这样，我被赶到了门外罚站。不是站在走廊里，而是就站在教室前门门口面向里面，脸被里面所有坐在前排的同学盯着，一览无余，而他们是带着看低等生物的眼光看着我的。

但是正当我低着头准备接受已经习以为常的嘲笑时，似乎有一个人拍了一下桌子，从后排站了起来。我没有抬起头来，看不见那个人的脸，不过就算是听声音也能听出他的身份，以及他对这个班积聚已久的不满。

“马老师，你有点太过分了。别的学校别的班级都是按照身高和视力排的座位，只有你按成绩排，成绩差的全都坐到后面，他们都看不见，跟你反映了好几次你也都当听不见。这也就算了，为什么一直针对坐在后面的人？前面的成绩好犯点错你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面的犯了同样的错误你直接用一套侮辱人的手段惩罚他们，还让坐在前面的好学生看乐子，作为老师你应该想的是学生们是否对你有所不满或者是怎么让后面的同学成绩也变得好起来，这样我们班在年级里的平均分也能上去，你用现在这样的手段只会让好的越来越好，差的越来越差，我们这些成绩不好的哪个不希望自己成绩变好？一个学生，他首先应该被人看做人，得到同样作为人应得的尊重，而不是成绩差就不是人了！成绩不能代表一切！”

夏灏阳的这段充满批判性质的讲话立刻赢得了后排一些人的赞同。教室的后面沸腾了起来，这是由平时后面一直被压迫的同学的呼声。

但可悲的是这样表示拥护声音基本上还是处于长期的压迫尽可能的压低了。

不过不得不说夏灏阳确实是一个正直的人。虽然这段讲话是由我而起的，可能有些为我发声的意思在里面，不过那些常年受压迫的人已经受够了这一切，他们已经完全不在乎自己原本对我的讨厌了，只要有一点能发声的机会，他们就会借此发声，完全不管这里面有什么成分。

而前排的人也开始有点坐不住，不过不是想为他们说话的，而是忙着向他们泼冷水，浇灭他们高扬的怒火，洗去他们反抗的骨气，让他们重新变回那些在底层受压迫的小丑们。

马老师却仍然不为所动。这种歧视学生的心理经过二十多年的沉淀已经深深刻在了他的骨子里了，岂是几次学生反抗就能推翻的？他的压迫力度太大，那些可怜的学生们虽然多次想过反抗，却全都被压下去了。

“夏灏阳，请你坐下。现在正是早读时间，你们听听，别的班都在早读，我们班就因为进来了个迟到的宫雨宸，然后你站出来讲了一通狗屁不通的话，就中断了早读？要是领导过来视察看见我们班在争论这种无聊的话题怎么办？”

这是他先用来震慑人心的话。真正的戏码展开还在后头。

还有你说的，‘首先要得到作为人应有的尊重，成绩并不能代表一切’，我很抱歉，现在的社会就是这样的，了解一个人，又有几个人不会问问对方的事业成就呢？作为学生，你们的事业就是成绩，成绩不好，就只能从事那些低劣的工作，永远都没有成就，有人问起，了解到你从事这么简单的工作，肯定会多多少少觉得‘这个人怎么这么没用’的啊。过年亲戚来你们家问你成绩怎么样，我估计你们的爸妈都不好意思说出你们真的成绩，就是怕在亲戚面前抬不起头。社会就是这样，有成就的人才能混的更好，而弱者只配被强者所食。至于宫雨宸这样的人，一开始就是个输家，你们也知道他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他有这样的父母，人能正常吗？这都会冥冥之中传给孩子的啊。别老是袒护他了，我知道你喜欢他，但也不必要这么不讲道理就急着过来反驳我吧？”

他说这一段话的时候仍然不紧不慢，不慌不忙，仿佛自己只是个看戏的人。而后面的那一句话，说的尤其的慢，故意加长加重其中包含的讽刺意味，让在他眼里他根本看不起的连人都称不上的生物感到奇耻大辱。

“现在，你一天天的在干什么？别人都在努力学习，你在捣鼓你的吉他。现在睁大你那小得不能再小的眼睛，看看坐在前排的那些同学。成绩好的都到前面去了，你不学习，只能坐在后面，居然还没意识到这一点是你活该，想调到前面就拿成绩来换。玩你那吉他能玩出什么名堂来？你以后要靠它吃饭？别想了，你知道你立志要进入的所谓演绎圈是什么样子，表面上的光鲜亮丽只是浮云而已。这几年的丑闻我相信你也不是一点都没看过的吧，这个圈子就是一个备受争议的东西。如果你还一直保持着这种认不清现实的样子，那就跟你的小男友和宝贝吉他永远烂在一起吧。”

他没有在中间举任何关于“那个圈子”的例子来论证他的说法，是因为他完全知道，他要论述的观点早就已经深入多人心，举例完全没必要。

“你，你……！”夏灏阳显然还想说些什么，但可能是因为准备不充足，他暂时没有应上来。这种话他自然是要反驳的，但马老师刚才说的话就像是一栋在风雨中巍然伫立的大楼，严丝合缝，完全找不到一点能破坏的地方。

我真想对夏灏阳说一句他能站出来为后排人讲话已经可以足够证明他做的够好了，毕竟这可是二十多年的沉淀，不然他的前几次学生想过这么多次反抗为什么最后都没有一个人成功，甚至还有人因此吃了处分。

“好了，你敢站出来公然的与我为敌勇气可嘉，不过我也是有充足的手段应对你这种不自量力的家伙的。你要是再擅自说一句话就滚到门外陪他去吧。可以跟我作对，来呀，我也跟你作对，比比谁能赢？”

前面的人又开始发出居高临下的笑声，还有人故意喊着“男同！男同！”。他们在这个早上看到了足够的乐子，开始开怀大笑了。

这时，一直对这一切无动于衷的沈昕月目光从窗外回到了教室里。她的脸上看不出来什么表情，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从容，但总是感觉她好像对这一切都感到很无聊，只是在此之前看了我一眼，视线有点复杂，不知道传递了什么。

“老师，还是让宫雨宸进来吧，如您所说的，早读已经中断了，要是领导过来还看见我们班门口站着一个人被罚站进不来不是更尴尬了吗。”

马老师好像不是很想放我进来的样子，不过看说这话的是他最喜欢的学生之一，他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道理，就还是放我进来了。

其他坐在前排的人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了。他们本来就有些对沈昕月心存不满，现在看到沈昕月竟然还让他们的乐子提前溜走了，又开始骂人了。

这一瞬间，我竟然有了一种感觉。我觉得，现在这整个班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学校，就是一个微型的社会。虽然这个小社会中的大部分成员都是中学生，本来应该不是这样的，但现在因为那些像马老师那样喜欢剥削学生的老师和领导而成为了一个社会，并且这个社会还不是现如今的新社会，而是百年前的那个旧时代，像马老师刚才说的那样，成绩好的就会成为上流人士、资本家；成绩不好的，还有像我这样“输在起跑线”的人就只能成为贫苦的老百姓，被迫过着一日不如一日，被资本家剥削的生活。“上流人士们”普遍已经有一个概念在潜意识中根深蒂固：底层的人不努力，只会摆烂，是活该被剥削。

而成绩中等的人呢，就是中规中矩的一个“定位尴尬的存在”，他们不经常引起老师的注意，有些人没有什么念想也有了些摆烂的趋势，有的人奋发向上却没有得到任何结果，还有一部分人，就是早早发现自己比不过所谓的“三好学生”，于是产生了一种羡慕的心态，渐渐地这种心态没有转化为嫉妒，或者是虽然转化为了嫉妒但因为某种潜藏的病态心理向另一个方向发展，转化为“崇拜”。他们将他们高不可攀的人视为了偶像，自己就是他们的粉丝，甚至有些人已经可以说是舔狗。

这群人面对这样的折磨，自然还有一些人也会像李梓恒一样，把自己在优秀学生这里受到的屈辱再转化到更差的人身上。正所谓强者挥刀向弱者，弱者怒而挥刀向更弱者。

不过，沈昕月好像不是这么想的，她算是这些成绩好的人中为数不多的有强烈的自己想法的人，始终没有被环境所影响。从初一开始她就是这样，每次前排人看戏和欺负人的时候，她都没有加入那些人，每次都是那种看起来很平静的样子，对身边发生的事无动于衷。似乎多大的事都没办法让她露出惊惶的表情。

我坐到座位上，顺便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夏灏阳。此时的夏灏阳已经坐下了。他老老实实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低着头，满脸是愤怒和失望。我知道，他大概是真的对这个班，或者是这个学校的环境失望了。这个学校也算不上什么好学校，校规也不是很严格，学习不好的因为一直受到环境的压迫也有很多人已经准备躺平了。对外宣传的倒是挺好，估计也有很多可怜人是被骗进来的。夏灏阳之前还对这个学校满怀期待，他是不会轻易失望的，他那时还对新的初中生活抱有全新的期望，可现在这个学校狠狠地负了他的心。

刚才，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听到了马老师侮辱夏灏阳梦想的那段话。夏灏阳收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他本来站起来替被压迫的人发声还希望老师能稍微听一下他们的想法，好抱有最后一丝丝希望，可惜就连这一点残存的希望也被暴风雨无情地吞没了。

但马老师刚才那段话确实也有几点是对的，这点没有办法洗白了。关于这几点，我记得夏灏阳前几天也对我提起过差不多的事。当时他把我叫到他身边，然后说了很长的一段话。

“……唉，内娱还是太乱了。我大概还在读幼儿园的时候，大人们问我们以后想当什么，别的同龄段的孩子都说他们想当警察，医生，老师什么的，目标总是很宏大，是直接为人民服务的光荣职业，而我却说我想当歌手。十几年前的娱乐圈，还是群星闪耀的样子，不像现在这么乱，所以也没有人对我的回答有太大的抵触，只是当时有个亲戚好像对此不太满意的样子，他那会总是说着什么内娱会变的越来越乱，像是已经看到了些坏事的苗头的样子，一直都看不起娱乐圈，就算是在那个时候也一样。

“他反复问了我好几遍，是不是真的想当歌手。每一次问，我都坚定地给出了相当肯定的回答。但随着我每一次回答他的每个问题，他下一次脸上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便会变得越来越阴沉，像是本来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渐渐地蒙上了一层乌云。我被他问的都有点烦了，但却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不满，只是觉得他的表情好奇怪，也一直觉得他是个奇怪的人。小孩子嘛，再加上我本来就没心没肺的，也正常。他当时带着一脸阴沉的表情在我一旁玩的时候跟我妈说了些什么，大部分的我没有听清，只是听到了几句话，大概是‘你觉得这孩子长大了理想的职业是个会越来越光彩的职业吗？’什么的，我妈没有很在意，她一向都支持我；但在一边的我却暗暗地记下了这一过，在一旁下定决心一定要让他看到以后娱乐圈更加群星璀璨的样子，而我会成为那些群星中最闪亮的一颗。

“我那时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对娱乐圈恶意这么大。现在我十几岁了，这么多年间娱乐圈变化也这么多，我也算是渐渐明白他的意思了。有的时候我不由得惊叹，他怎么算的这么准，就像是从未来穿越过来的先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就不断听到关于内娱明星出的乱子，大多都是年轻的新一代，跟十年前的都不是一批人了。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能像多年前的娱乐圈那样群星闪耀？

“她则不同，她是上一代的明星。小时候我看到她的节目，她在台上唱歌，奔放向上的样子吸引了我，从此我就开始一直听她的歌，看她的节目，一直到今年都是这样。在那个时候的我眼里，她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亮的星星。结果，就在前几天，我听到了她去世的消息。去世的原因不是单纯的身体上的疾病，而是抑郁导致的自杀！又是什么人引发了她的抑郁呢？

“我知道，她有先天性的缺陷，长时间工作会对她的健康引起重大隐患，但她一直都不在乎这一点，为了她的后辈们她能完全忽略自身的问题，就连医生强烈建议她休息她也还是坚持这一切。她忽略了自身的不适去带给别人光明，而其他人，那些幕后操纵的人却是这样对她……”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似乎情绪已经有绝大多数被愤慨占据，为了平复情绪，他只好稍作冷静。眼前人安静了下来，我的心却没有静下来。

那位歌手呀。她可是我俩好长时间的偶像呢。

是的，我也不例外。

因为真正的事实不会被时间抹去。不会随着时间过去而跟过去的一起消失。

回到那一天吧……

（PS：第五章比较重要所以会分三段发。往后的章节会逐渐加长所以分多段会成为常态～）